第421章
「黑炭?」
面對趙千澤如此輕易就死掉了說辭,雲西第一個不信。
「趙千澤那種比狐狸還精明,比鬼魂還陰毒的老油條,怎麼可能輕易就死了?」她回過頭,難以置信的望向雲南。
雲南臉上沉肅一片,目光中也是充滿了質疑。
上座秦千戶哈哈一笑,得以說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怕精明的獵人。前有符知縣精心謀劃,後有我南鎮撫司強兵緹騎嚴密圍擊,個把邪教頭領,有算得了什麼?經那些殘留一命的小嘍羅指認,被火箭燒死的就是他們的頭領,水爺,趙千澤。」
「可是水爺的護衛,邊老大都沒死,」雲西疑惑仍然難消,「要知道,趙千澤雖然比邊老大老邁許多,但是他身手絕對在邊老大之上,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了?」
雲西飄忽的目光再度掃向雲南,卻見雲南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問下去。
雲西只得強咽下後半句話,忍下了疑問。
就在這時,堂下突然傳來一個痛苦的呻|吟聲,眾人聞聲望去,之間跪在地上的菱香姐身子癱軟一片,已經無力的趴伏在了地上。
雲西第一個衝到前去,一把拉住她垂地地手臂,將她拉了起來。
可是接下來地場景,卻讓雲西驚駭至極。
菱香姐白皙地臉龐已經變得青紫一片,她的兩隻眼睛猩紅的暴突著,猙獰可怖,眼耳口鼻,凡是有孔的地方都淌下來了黑紫都血跡。
「菱香姐!」雲西尖叫一聲,轉手就按在了她的頸窩上。
冰涼一片,再無半點生機。
座前王知府,第二個反應過來,蹭的一下站起身,快步踱到雲西近前,看了看那般慘景,亦是沉下了臉色。
「真是便宜她,她的罪,千刀萬剮不為過!」說完,王知府大袖一甩,拂袖而去,「來人!將這具女屍抬走,請仵作驗屍!」
符生良也走到了近前,又是號脈又是摸脖頸,答案與雲西卻是一樣。
不過雲西此時又變了目標。
王知府馬上就要抬走屍體,而她還沒來得及檢驗最真實的一面。
雲西伸手就向死去的菱香姐臉上摸去,她一定要確定,這中間沒有任何岔坯。
沒有化妝,臉上皮膚細膩光滑,沒有任何易容的跡象。
難道菱香姐竟然就這樣不咸不淡的死了?
之後的案情,雲西已經有些魂不守舍,她滿腦子都是菱香慘死時的場景。
就是汪恩義被斷了一個死刑,都沒叫雲西緩過神來。
倒不是說雲西有多濫情,濫情到連死敵對手的死,都要傷春悲秋一番才算作罷。
叫她隱隱不安的是,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叫人實難相信。
好在邏輯重頭戲都已經講完,剩下的並不費腦子。她勉強說著,總算能交差。
終於熬到寅正時分,這一場大總結才宣告完成。
所有案情都一清二楚,所有罪人都被深淺不同的定了各種罪名。
從兗州府府衙走出的時候,雲西邁著浮漂的腳步,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回到驛站之後,雲西便消消停停的睡飽了一個大覺。
直到日上三竿,雲西才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痛苦的叫醒。
原來是秦千戶已經辦妥了案件有關所有證人證言,即日就要動身回京。她與雲南、殷三雨一直都是一體,此時也被符生良叫上了,一同給秦千戶送行。
從符生良處,雲西還得到了一個的信息,白須白髮的安大人昨日下了轎,突然中風抽搐不止,如今更是只能躺在專門定做的大型馬車,躺著被送回京城。在安司長被送離山東之前,雲西雲南還跟著符生良前去探望。時間雖然不長,雲西卻又有一項收穫。一根半灰半白的頭髮。獨屬於安司長所有。
「符大人這般能屈能伸,實在叫本官佩服!」裝潢簡單的客房內,秦千戶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為符生良斟了一杯。
符生良仰頭一飲而盡,打手一翻杯底,道「秦大人謬讚,若沒有老師與秦大人的襄助,便是這一步能不能保全,都未可知。」
秦千戶哈哈一笑道:「秦某人這一次的確心裡佩服。符知縣不僅果斷鑑定,更有識人之明,不過一任小小知縣,竟然就培養出文能驚世斷天下,武能扛鼎力推群魔的左膀右臂,絕非池中之物,爽朗闊達,必能成一番大功業。」
說著,秦大人仰頭呵呵一笑,「能在涉險之前就快馬疾鞭的搬動我錦衣衛這樣一支精兵,可見符大人辦事均有成算。」
雲西突然上前,問道:「大人,屬下有一事不解,但其中詳情又只有大人您一人知曉。所以屬下不得不問。」
秦大人:「雲書吏請說。」
「這根頭髮是從安司長的座位上拾到的,可是卻是一根半白的,可是在滕縣審問菱香時,雲西看得仔細,安大人分明是白須白髮,沒有半根黑髮。雲西想請大人回憶下,安司長的頭髮,到底是何樣的?」
秦千戶聞言立時皺了眉頭,「你不說,本官都沒留意,你這樣一說,本官也恍惚記起來,我與安司長雖不是全然同路,中途也曾共坐過同飲過幾次,他老人家的頭髮看樣子是全白,但是裡面還有些灰白的。」
「那安司長身體狀況如何?是否真的如此虛弱?」
秦千戶搖了搖頭,「一路上安司長都是精神矍鑠,起初本官也擔心他上了年紀,經不起這般奔波,可是安司長卻說他雖然上了年紀,但是日日練功,便是那胡旋舞,如今練起來,都是氣不喘一下。」
雲西啪的一下用力擊掌道:」如此,問題都全都連上了!「
符生良驚訝問,」雲書吏,你有何高見?「
「對於兗州知府王大人,符大人你萬不可盡信。他是赤腳和尚,兩頭光!這一邊被符大人你讓出的功勳打動,決意剿滅金魂寨,挖掉菱藕香,消滅禍患地方多年的一霸。
「另一頭卻是又被菱藕香重金買通,暗中放水,不僅搭救出了其中首犯,更掩護著金魂寨骨幹們秘密離開,反正金魂寨與菱藕香的真相已經被官府識破,日後再難成事辦事,如今正好接著王金年剿滅黑道的機會,金蟬脫殼,徹底敗脫惡臭的名聲,意圖他日再借屍還魂,捲土重來!」
秦千戶聽得臉色都變白了,「何出此言?」
雲西將那根頭髮放在桌上,表情凝肅,「雖然所有的案子如今都已經解清,但是雲西心中一直有幾處疑點。
第一,王知府為何會在滕縣審案關鍵時,恰好出現在滕縣縣衙,並且言語間,傾向於菱藕香,要強行帶所有人回兗州府府衙。
第二,好好的馬隊,為什麼別人都沒事,偏生菱香姐的馬車就翻了?而後面安司長一下子就中風昏迷。
第三,明明在滕縣時,金魂寨被剿滅,菱藕香販賣人口的罪證就已經被查獲公開。如果菱香姐想要用一死來抵擋刑罰,那麼在滕縣之時就應該咬破口中毒藥。何必等到在兗州府再行動?「
符生良第一個回答道:「當初我進兗州,溝通王知府時,就曾用老師的玉牌溝通。
王大人本來也是老師的學生,又聽了我對這番事情的推演,便答應相助於我。他也曾告訴我,菱藕香財利雄厚,竟然都已經買通到他的頭上了,但是王大人自然不會被銀子收買,會站在咱們這一邊。還是我主動提出,要王大人在明面上不要顯露出對菱藕香的謀劃。如此便可讓她們放鬆大意。」
雲西點點頭,「堂尊您當日的顧慮與建議,自是周全的。知府大人同意了您的提議,也自是沒錯。但是仍然解釋不了,他為何會出現的那麼及時。而且在那個時候,菱藕香的所有罪行都應經大白於天下,她們再無其他殺招,無須再防備她們,其實當時的知府大人是不必再在她們面前演戲了。」
符生良皺了眉,凝思不語。
秦大人疑惑問道,「雲書吏此論雖然有道理,可是又能說明什麼呢?」
「只從這一點看來,結論的確不明顯。但是事情是連續發展的,看破問題關鍵所在,也要用發展連續的眼光去尋找。」
符生良道:」雲書吏,你是說剩下的兩處疑問可以回答這第一處疑問?「
雲西抬手打了一個響指,」沒錯!堂尊見識果然不凡!「
雲南眉頭登時皺起,雲西還尚不自覺,但這般粗魯動作,已經令符生良秦千戶一時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唯有早就見識過雲西真性情的殷三雨抿著唇,強忍著笑意。
好在雲西接下來的分析更有爆炸性的吸引力,叫符生良與秦千戶暫時又忽略了雲西行止的不妥。
」將這三條疑問顛倒順序,真相便昭然若揭。菱香姐在兗州府突然自盡,與其說是逃避刑罰,更不如說是做給我們看的。她服毒自盡後,我第一個沖了過去,檢查過她的脖頸,屍身,與手腕,她才剛氣絕,身體皮膚與活時應該是沒有差別的。可是在我看來,與在滕縣縣衙中卻是決然不同。
「在滕縣時,為了檢查她的偽裝術,我曾假意絆倒她,扶過她。發現她的骨架很小,身子細軟,手指肚上更有因常年彈琴而留下的獨特老繭。而兗州府二堂里的那具屍身,骨架明顯寬一些,手上雖有老繭,卻都是在手心處,明顯是常年張弓搭箭留下的繭子。」
「聯想到這裡,我又突然記起,之前的菱香姐雖然也摘下過面紗,露過容顏,卻是故意往雲南相貌偽畫的妝後容顏。昨天我將她臉上所有脂粉偽裝都洗掉了之後,發現她的臉,其實與藕香姐很是有幾分相似。
」菱香藕香,一文一武,在人前,兩人如影隨形,忠心不二。但是在之前我夜探菱藕香男伶館時,她們兩個卻表現得很不和睦,甚至到了針鋒相對,出出找茬的地步。究竟哪個為真?哪個為假?
現在看來,那時的菱香姐分明就是在我的面前演戲,那麼她與藕香的關係又何嘗不是做戲給我看?
她這般做戲,除了要告訴我,她在菱藕香是異類,是有苦衷的,不願與人同流合污,恐怕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叫我不要把她們兩個混為一談。
有掩飾的地方,必然有秘密,現在再想到她們兩個頗為相似的臉,便可猜出掩飾之下的真相,就是她們之間的相像。
做個沒什麼證據的假設,菱香藕香恐怕才是一對貨真價實的姐妹。
如此就可以倒推出第二個疑問。為什麼在半路,菱香姐的車子那表面上他們已經大獲全勝,如今看來竟然在最關鍵處摔了個大跟頭!
殷三雨攥著拳頭驚問道:「可是菱香姐被扶著走回進車隊時,我特意注意過她的脖頸,上面分明有我持刀挾持時留下的血痕,從縣衙中將她擒獲,到押送她路上,這其間時間極短,跟沒有給人留下疏通關係,打探細節的時間。更何況當時不僅有南鎮撫司一眾高手護衛,還有我一直警惕的檢查衙門四周。如果有外人在暗暗旁觀,一定會叫我發現氣息行蹤。外面的人偷窺也沒可能,這一刀新傷,又是如何叫埋伏外面,伺機劫持的人提前偽裝?」
雲西一笑答道,「三雨兄這個問題提到關鍵處了。這個問題就是回答安司長為何突然中風的原因。」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卻見雲西斂了唇角笑意,肅然說道:「隱藏在後面的事實,應該是這樣的。
之前金魂寨與菱藕香的確被雲南與符大人一起導演的聲東擊西術迷惑,放鬆了警惕。又因為雲南斷案神乎其技,與不顧艱難險阻,誓要破案的氣勢所吸引,找錯了目標,一心只想將雲南、我與殷捕頭盡數拿下。不弄死我們,也要叫我們背上殺人的污命,連帶著把符大人也拉下馬。
「所以金魂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菱藕香所有證據被查亦是如此。
「但是他們最後的一點機會,卻是沒有錯過。
金魂寨在前天夜裡,我們被圍困在汪恩儀別院時,就被南鎮撫司端了老窩,但是趙千澤卻是險險逃脫。我與那老賊打過交道,他身上不僅藏著各種機關技巧,更是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任何人。
按理說,邊老大是保護著他的貼身護衛,邊老大是個重情義的人,若是首領趙千澤死了,邊老大一定會奮戰到死。但是邊老大卻活著。
」所以我便一直疑心趙千澤沒有死。
「趙千澤身上還有一門絕學,便是縮骨易容術。
他極有可能帶著小部分心腹偷偷潛逃。但是卻不甘心於這次失敗,自己反倒跟蹤起了追絞自己的錦衣衛,找到了千戶大人您與安司長的所在地。麼巧就出了事?
既然二堂里的菱香姐已經被掉了包,那麼問題就只可能在運輸的半路上!
秦千戶一拳重重捶在桌上,憤然道:「你說的沒錯,無論是裝車押運,還是進兗州府衙,我手下的緹騎們都與兗州衙役一起,嚴密的看護著,之前不可能教人掉包,進兗州之後,更沒有機會,只有馬車翻倒的時候,出現了唯一的空子!」
聽到這裡,符生良、殷三雨臉色已是一片慘白。
「由於金魂寨與菱藕香全被端了個底掉,趙千澤對於雲南與符大人的全盤謀劃便已看透。更知道之前按照計劃接近雲南的菱香姐必然是自投羅網的一去無回。
為了營救出菱藕香最關鍵的人物,菱香姐,他在倉促之間,想到了一個極其兇險的方法。
他趁機迷倒了安司長,然後自己易容成安司長的模樣,堂而皇之的進入了咱們的陣營。
唯一的小破綻就是倉促中,趙千澤身上沒有與安司長頭髮一模一樣的假髮。所幸的是,安司長的頭髮絕大多數全白,只有髮根處有些黑灰,與他全白的頭套也是相差無幾。」
而我們的王知府王大人,一面被符大人說的動了心,也想攔下這天大的功勞,的確如他所說,微服私訪的一直跟在幾支隊伍後面,時時關注著事態走向。
不想被偽裝的趙千澤察覺。趙千澤或是以自己的真面目,或是以也被金魂寨收買的安司長身份接洽過王知府。
他開出了追加的巨額金錢的條件,而要求卻很簡單,既不影響王知府的功績,又不會被人察覺。」
符生良額上立時淌下汗來,「趙千澤的要求就是要王知府及時闖進滕縣縣衙,強行轉移案件權限,然後把菱香姐單獨裝進一個馬車,再叫人在半途刺激馬匹,叫馬受驚奔逃至坡下。他們好趁亂將菱香藕香調換,並且由於安司長一直就在滕縣衙門裡,對於其中發生的所有事都清清楚楚,自然也看得到菱香姐脖頸上嶄新的血痕,才能叫藕香姐偽裝全套,去替換下菱香姐?」
雲西點點頭,「當時馬車傾覆,響動巨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山下,就連我與殷捕頭的全部注意力也都在山下菱香姐身上,而忽略了車隊裡,還有一個人是坐在另一輛封閉馬車裡的安大人。」
殷三雨補充道:「那趙千澤就是在這個時候將被下了藥的安司長換進馬車,自己則趁機逃走!」「就在本官眼皮底下,教這起子賊人玩出這麼一場偷龍轉鳳的把戲,真真是氣煞人也!「秦千戶蹭地的站起身,豎著兩條濃眉怒罵著。
符生良的臉色更難看。
雲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推論一點錯也沒有,但是可惜大部分推斷雖然說得通,卻還是缺少確鑿的證據。畢竟頭髮顏色,屍體特徵,這些只是雲西的一面之詞,沒有證物可以佐證。所以真要跟王知府掰扯起來,咱們也是沒有任何一點勝算。
秦千戶咬著牙,狠狠說道:「的確,這個案子上報回京,恐怕還是要給王知府請一份大大的賞賜,但是無妨,這其中原委,我自會與老師一一細細說。即便是朝廷上辦不了,我們也一定會嚴密關注兗州府,一旦有任何茬坯由頭,我們一定會再來掀一掀這兗州的底!」
符生良無奈的閉上了眼睛,「原以為天衣無縫,卻不想功虧一簣。」
這時,一直靜坐在角落的雲南忽然幽幽的開口,「比起逃脫的後果,逃脫的原因,才更為悚人。」
眾人聽聞皆是一愣。
符生良立時反應過來,「是呀,能教趙千澤這等人物捨身冒死,能教菱藕香唯一逃脫的女當家藕香甘願替死,也要救出來的菱香,身份究竟為何這般重要,恐怕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