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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嵐常常有種昨天曆歷在目的感覺。她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那種感覺,她怎樣從一個光腳奔跑的無知的幼童,慢慢長成一個入學讀書、守規矩學禮貌的女孩;她怎樣背著編織袋,從大山里來到這座無數年輕人期待、嚮往的大城市;她怎樣去洗碗、去賣牛奶、做家教,然後把自己的學費交了,把想看的書買了,還能有一點點余錢作為存款,一點點地存在她的小金庫里;她怎樣一步步升職,看著自己銀行帳戶里第一次出現10萬,第一次出現100萬......
時間確實幫助景嵐贏得了很多東西,景嵐感謝時間這個偉大的見證者。
但她又總很快驚覺,自己並不是活在昨天。她活在今天,活在興達的執行總監辦公室里,活在報表和數據里,活在和客戶談判應對的情緒里,活在夢園裡,偶爾也活在她那套租住的幾十平方米的複式小公寓裡,活在好像曾經遙不可及但眼下成了尋常的真實里。
景飛霞逐漸放手之後,興達就剩下她和蘇總兩人把持大局,但幸好他們異常有默契,興達每個月的成績都讓她舒心——儘管蘇比她還小一些,但他的經驗和手段並不遜色於其他人,這大概得益於那個人。
那個人——那可能是她心裡的一個空洞,她甚至不想為那個空洞標明姓氏。
自從她用無聲沉默再一次拒絕了他,他便退出了她的生命。關於他的遠離,他當然有很漂亮的理由,因為他要去開展別的項目——但換一種說法,他在她這裡碰了釘子,於是他也許需要在別的地方尋求一些撫慰。
她偶爾和他還是會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繫,比如兩個月之前的股東會議,他就回來過一次,還給蘇總和她帶了禮物;他也還會握她的手,但她知道,那不再是牽手。
景嵐不問自己後不後悔。這是她做的選擇,她只能為自己的選擇買單。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她身體刻意往後靠,於是她可以在後視鏡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眉目,鏡子裡的人確實有一張看起來令人賞心悅目的臉,儘管她的眼睛裡沒有笑意。
十幾歲時,她會一次次地假想,她可以接受自己出生在一個很窮的家庭,她可以接受一切艱苦清寒的生活,如果這些條件都不變,唯一不一樣的是,她的父母有著正常而健康的夫妻關係,她的父母會一直陪著她長大成人,她甚至可能會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那麼她現在會不會更快樂呢?
二十幾歲的景嵐卻不願意再這麼假想了。人要活在當下,不是嗎?
年終最後一次會議,由景飛霞主持。沈紹輝人在國外,於是缺席。
關於年末的活動,景飛霞給工人們安排了流水席和糧油禮品;而管理人員,則有個額外的集體旅遊。
公司上下各有所得,喜氣洋洋。
景嵐扶著景飛霞回到車上,景飛霞叮囑:「你應該和他們一起去旅遊。」
景嵐點頭:「好。」
送走景飛霞,景嵐轉身,卻見到蘇總站在後面:「蘇總。」
「我可不認為你會去旅遊。」
「坦白說,我真的沒打算去。」景嵐搖搖頭,「我不可能浪費4、5天時間跑東南亞。」
「31號晚上,和我一起回S市一趟吧?」
景嵐錯愕:「啊?」
「老闆那邊公司搞年會,我當然要回去,順便看看老婆孩子。」
「你可以考慮把家裡接過來這邊。」
「孩子喜歡那邊的幼兒園,沒辦法。」
景嵐搖頭:「你還是自己走吧。我想想,我還有什麼工作要做。」
「活是永遠干不完的,讓自己輕鬆一點。」蘇總搖頭,「我讓行政那邊訂機票了。」
景嵐想阻止:「我真不打算去——」
「到時記得穿漂亮點。」蘇總揮揮手,「我先回辦公室,還有五份合同等著看呢。」
景嵐只得作罷,有些場面功夫,不得不做,不是嗎?
31號下午三點鐘的飛機。景嵐和蘇總兩人在機場碰面時,蘇總挑眉:「你就這麼來了?」
「嗯。」
「沒帶衣服?」
「不ok嗎?」景嵐一身黑白搭配的西服,自覺並不失禮。
「應該要更——嫵媚一點。」
景嵐搖頭微笑:「蘇總,我只是作陪客,當然不能搶了您的風采。」
抵達S市是五點多。蘇總安排了司機過來接機,直接開往年會現場。
還是上次新廠開工慶功晚會所在的酒店,蘇總微笑:「沒辦法,老闆對這家酒店情有獨鍾。」
景嵐笑笑,沒有說話。
兩人進入會場,蘇總很快被人拉開寒暄一番。
景嵐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跟興達務實樸素的作風不一樣,沈紹輝自己的公司顯然更注重排場。她看著四周,但並沒有見到沈紹輝。
在答應蘇總要過來之前,她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警惕自己這就是一場應酬,無需介入太多私人情緒。她在服務員手上,拿了一杯蘇打水。
七點鐘,音樂漸漸變緩,晚會開始。主持人開始blabla介紹一眾出席的貴賓,又blabla回顧了過去展望了未來。景嵐想這個主持人端莊得體,大概是花了好幾萬請回來的。
正恍神,卻看到了沈紹輝已經站在了台上。
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大概有30米,但景嵐覺得好像能把他看得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