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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下兩清了。”
林予扶住洗手台,感覺腿軟站不穩。兩清了,所以平時的種種關懷都是基於“欠他人情”嗎?這下兩清了?
蕭澤下樓,每踩一級台階,腦中就拼湊出一點忽悠蛋低落的模樣。到了一樓,只有失魂落魄的葉海輪在,曹安琪已經跑了。
葉海輪怯懦地抬起頭,不停道歉:“對不起,是我連累了林予,還害得你被燙傷,對不起。”
蕭澤回頭,見林予更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階,感覺一不留神就要踩空似的。他覺得心累,怎麼這些青春期的孩子都他媽這麼不尋常。
等林予走下來,蕭澤終於問道:“為什麼曹安琪不能那樣對你?”
剛才說一半的話被曹安琪潑來的咖啡打斷了。
葉海輪呆滯地看著地上的咖啡漬,試圖回答蕭澤的問題。他陷入痛苦的回憶中,想起了附在身上的滾燙火焰,額頭因恐懼沁出了豆大的汗滴。
“我是因為救她才變成這樣。”
他緩緩摘下口罩:“我以為她會感動,卻沒料到燒毀了全部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曹安琪:對不起,別罵了,先下了88
第22章 看上去很美
蕭澤覺得最近不宜開張, 忒心煩。
他壓根兒就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也從來沒有旺盛的好奇心。於他而言,天地悠悠過客匆匆, 陌生人的喜悲哪怕帶著尖刺喙頭, 也楔不進他那顆如鋼似鐵的心。
他資助過貧困學生, 去山裡考察時也總會幫助當地的居民,全國哪兒發生自然災害也會毫不吝嗇地捐款捐物。但他認為這只是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 他只注重“做”了這些幫人的事情, 幾乎不關注對方的心理活動。
他習慣遇見的話能幫就幫,幫完甩手走人, 不喜歡坐下來聊聊前因後果, 再聊聊心路歷程。一來與他無干, 二來他感情沒那麼豐富。
這世上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悲劇,悲劇前、悲劇中、悲劇完結,要是所有悲劇的主人公求訴無門,只能靠陌生人的憐憫之心和輿論拯救, 那這個社會不僅操蛋, 還挺完蛋的了。
蕭澤始終是這麼想的。
還是那條長沙發, 他和林予並排坐著,面對面看著葉海輪。葉海輪剛剛已經摘下了口罩,現在連帽子也摘了,那張瘢痕可怖的臉終於得見天日。
蕭澤上回沒有看真切,這回看得一清二楚。實話向來難聽,他不說但早就想到, 這副樣子就算整形也無法恢復如初,別說戀愛,別人不害怕就要燒高香了。
林予抱著靠枕,微微躬著上身。他本來是算命的,主要靠輸出,結果現在成了知心男孩兒,主要得傾聽。
然後他傾聽葉海輪講自己的故事。
葉海輪喜歡曹安琪。
他認為曹安琪漂亮、學習好、很有主見,和其他女生不一樣。
“是挺不一樣,別的女生哪有她喪。”林予嘀咕了一句,在他眼裡曹安琪是集逃課、冷漠、叛逆為一體的不良少女,今天還得再加一條傷害罪。
葉海輪仿佛沒有聽到:“一開始我只是覺得她漂亮又開朗,直到有一次考完試髮捲子,她是課代表,發到我的時候她對我說了句‘加油’。”
“可能就是因為當時那句安慰吧,我從那以後總是忍不住注意她。”葉海輪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其實每個考得不如她好的同學,她都會說一句‘加油’,我是不是特傻啊。”
葉海輪要接著講他喜歡曹安琪以後的事。蕭澤看看手錶,直截了當地打斷:“小朋友,你們這個年紀喜歡人非常簡單,你怎麼喜歡上對方,有多喜歡對方,如何開展追求計劃,這些我都沒工夫聽。我就問問你,你追求她的時候傷害過她沒有?”
葉海輪怔了幾秒:“……什麼算傷害?”
蕭澤說:“這要看你心裡有沒有一桿秤,比如威脅,不知分寸地糾纏,或者是侵犯。”
林予率先反應:“哥!怎麼可能啊!”
葉海輪鄭重地搖搖頭:“我沒有,她大概感覺到我喜歡她了,於是總刻意躲著我。我向她說明以後,她又直接拒絕了我。之後我卻沒放棄,還是很喜歡她,我經常在她經過的地方提前等著,上課偷偷看她,還有許多這樣的情況,可是追求人不都這樣嗎?”
林予抱緊靠枕,又有點不舒服。感覺心跳不算正常,甚至讓他呼吸錯亂。
葉海輪細細回想:“安琪的家庭條件很好,她爸媽也很寵她,我們班裡的同學差不多都是自己騎車上學,她家離得不遠,但基本每天都有爸媽送。”
林予納悶兒:“都十七八了,這很光榮嗎?”
葉海輪說:“不是光榮或可恥,只是她媽媽不放心吧,也正是因為這樣,就算我想騷擾她,也不會有機會。所以我真的沒做過出格的事兒,做的最多的就是默默關注她。”
“那發生爆炸那天呢?”蕭澤問,“你衝進去就是為了救曹安琪?”
“嗯,我打球的時候見安琪和同學往食堂方向走了。”葉海輪緊張地並緊雙腿,他在那場大火中經歷了地獄般的折磨,所以回想都令他痛苦。
“爆炸剛發生的時候太亂了,大家像逃荒一樣,趕來的老師和主任都指揮不了,只大喊著讓同學往外跑。我沒看見安琪的身影,猜測她還在裡面,所以就趁亂直接沖了進去。”
葉海輪捂住臉,仿佛火焰在面前灼燒著他:“我找到安琪了,她倒在地上,我拽起她,在後面護著她往外跑。但火勢蔓延得太快,我被掉落的風扇絆倒,就那麼兩三秒,我就被火困住了。”
葉海輪的聲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他回憶著那天,已經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之中。他顫抖著停下,偏偏蕭澤還在繼續問:“那之後你有沒有用救她這件事跟她談過,比如讓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起碼不要那種態度。”
葉海輪搖頭:“我沒有,我救她是自願。但我燒傷毀容以後,我覺得我自己和一個怪物沒什麼區別了,我安慰自己,也許變成這樣她會同情我一點。這些都是我的自我安慰,從來沒對她說過,更沒有要求她什麼。”
林予說:“可是她反而更討厭你。”
“……是。”葉海輪終於崩潰了,他屈著身體痛哭。經歷那場大火,他變成了這副模樣,所有人看到他都害怕或者嫌惡都好,但是曹安琪不能。
同情或感動是美好的自我幻想,他沒向曹安琪索要過。可是曹安琪加重的厭惡令他無法承受,但凡有點人性,都不該對挽救自己生命的人如此態度。
葉海輪的手套鬆動了一些,手腕處的燒傷痕跡同樣觸目驚心,他已經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激動的情緒令他抽噎不停,可怖的面孔扭曲著,痕跡交錯的臉上又覆蓋了一層淚水。
林予過去抓住葉海輪的肩膀,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沉默著抓緊對方,希望通過掌心的溫度傳遞給葉海輪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