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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予?”蕭澤低喊一聲。
林予並沒有失神,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也不太想說,從出生起到長大,他一直是被擺布安排的一方,沒人會問他的感受,直到他遇見蕭澤。
得知真相的震驚已經沒那麼強烈,此時他覺得無力又麻木。
“那……”林予問,有些害怕答案地問,“我爸爸媽媽去世後,我被小叔趕出林家,被那麼多人指著鼻子笑話,你……都沒想過幫幫我嗎?”
就算不幫,安慰他一下也好。
遇見時拍拍他的肩膀也好,做一點點事情就好。
蕭澤的整顆心揪在半空,那點零丁的動容消散殆盡,目光也趨冷,他實在想像不出有什麼苦衷能在當時做到視而不見,也猜測不到如果賀冰此時躲閃會尋個什麼樣的藉口。
賀冰咬緊牙關,兩腮都被下顎骨撐起形狀,力竭的樣子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苦捱了二十餘秒,恍然抬眸,鬆懈掉全部氣力,而凝聚在林予臉上的目光說明,他做好了交代的準備。
“當時,你媽媽已經病危了,你的親生媽媽。”
林予僵硬的肩膀驀然塌下去,而賀冰繼續道:“你的養父母早早去世,你本就承受了巨大的打擊,我和如雲每天都發愁要不要和你相認,可她那時已經撐不了多少日子了,你那么小,難道讓你再面對一次喪母的痛苦嗎?”
林予問:“這就是全部理由?”
“不……”賀冰沒有眨眼,“最重要的理由是我無能、懦弱又自私。”
蕭澤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赤裸地袒露內心,他轉臉再次看向林予,林予愣著,大抵也是有些意外。其實不難猜測,當時和林予相認之後怎麼辦?把林予接回家?
負擔更重,林予還要照顧豆豆的話,關係更加難以理清。
再加上賀冰所說的,許如雲當時已經病危,還要讓林予再接受一次打擊嗎?
可是這些都要站在絕對理性的的角度才能考慮到,但林予當時那么小,面對著那麼大的痛苦和責難,生身父母真的可以完全控制住感性的衝動嗎?
蕭澤沒做過父親,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認為不應該如此。
“我不配做一個父親。”賀冰哭音濃重,極力壓抑著,“你離開藺溪鎮之後不到兩個月,你媽媽就去世了,我也就離開了那兒。”
“那你!”林予近乎急切地問,“你有找過我嗎?”
賀冰的眼中終於透出一絲光來:“我離開後就在找你,可是那麼多城市,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前兩年回到藺山,我才知道你之前回去過很多次,而且還在照顧豆豆。”
他前傾身體,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滅:“一再錯過,後來才明白是老天爺在罰我,那次巧合得知豆豆被送進精神病院,我想你肯定會來找他,所以就去醫院做清潔工,順便照看豆豆。”
林予後腦抽疼,像犯了陳年舊病,蕭澤靠近攬住他,問賀冰:“你當時見到我們就認出小予了?你為什麼不說?”
賀冰搖搖頭,看著林予回答:“如果今天沒被發現那張照片,我仍然不會說,我永遠都不會說。我尋找你是因為你自己在外漂泊受罪,可看到你之後,我發現你吃得飽,穿得暖,還有了待你像親人的哥哥,我就決定這輩子都不和你相認……我沒臉。”
他苦笑起來:“可我又忍不住找過來,想照顧你,看著你。”
已經將近三點,林獲該起夜了,賀冰站起身,像是找到了逃走的理由。林予靠在蕭澤懷裡怔怔地流淚,心臟幾經折磨疲累至極,賀冰的所有話都在眼前排列變換,關於許如雲的音容樣貌也令他忍不住幻想。
不想認,可一切也都說開了。
蕭澤給林予擦擦臉:“先不要想了,睡一覺,天大的事兒都睡醒了再說。”
除了林獲,後半夜根本無人安睡,黎明來時也都有些渾噩。外面的腳步聲似乎刻意放輕,下樓時才明顯一點,蕭澤迅速下床出去看,見賀冰背著包,還拎著行李袋。
賀冰聞聲回頭,尷尬地說:“所有給我的工錢都放在床頭柜上了,我沒有動過。”他說完頓了頓,極盡卑微地問,“能不能把那張照片還給我?”
這兩句話的工夫林予也跑了出來,他停在蕭澤身旁,眼下烏青像被揍過兩拳。三人無聲對峙,蕭澤率先開口:“我考慮了半宿,覺得口說無憑,還是做個親子鑑定比較靠譜。”
林予和賀冰皆是一愣,感性上受到的衝擊太過猛烈,都沒意識到理性上要證明一番。賀冰無奈地笑了,比哭還不好看:“我沒打算相認,也準備離開,何必騙你們呢。”
蕭澤態度堅決,並且沒有立刻歸還那張照片,他上前搶下賀冰的行李放回房間,讓對方暫時無法離開。返回臥室,林予坐在床邊低著頭,在看那張紀念照,蕭澤走近挨在旁邊,說:“親子鑑定得去專門的機構測,需要一些時間。”
林予喃喃地說:“他會是在騙我嗎?”
“是的話我揍死他,如果不是的話揍不揍?”蕭澤摟住對方,一同看那張舊照,“我之所以一定要讓你們做鑑定,就是想拖延時間讓你想清楚。”
假設賀冰根本不是林予的父親,那好辦,趕走就行了。可如果賀冰的的確確是林予的父親,那要趕走還是留下?認還是不認?
蕭澤覺得林予需要時間考慮清楚,以免日後後悔。
在這種情況下,家裡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林予和賀冰之間相互躲避,蕭澤碰上賀冰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對,算下來只有林獲一個無憂無慮。
不過讓蕭澤意想不到的是,林予沒有過度沉浸在難過與糾結中,甚至連閣樓都沒上,每天按時出門上課,回來後認真完成功課,看店時面對客人也和平時一樣笑容燦爛。
春雨貴如油,難得迎來雨天,正好又是一周結束可以放鬆片刻。店裡沒有客人,林予蹲在書架前挑出近幾個月翻壞弄髒的本子,然後打包整理好。
收拾完兩腿發麻,一動刺癢得不行,定在原地咧著嘴吱哇亂叫。林獲坐在沙發上看他,呆了幾秒成恍然大悟狀:“小予尿褲子了吧!”
林予扶住書架:“你對我好一點吧!”
蕭澤被這兄弟倆逗得直樂,走過去單手把林予夾起來運到沙發上,自己也坐下喝起咖啡,林予拿著七八張快遞單填寫,語氣輕鬆地問:“哥,天津那個書商大哥的手機號是多少來著?”
蕭澤翻出來念給他聽,念完盯著他看,林予察覺到後擦擦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看我幹什麼啊?”
“沒什麼。”蕭澤說,“你又長大了。”
林予盯著蕭澤的雙眸,隨後低頭繼續填寫,道:“《活著》里說了,一個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麼也活不了。所以呢,我身邊的人對我再好,我自己不想好,那就怎麼也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