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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嘆息一聲:“他把豆豆送到縣裡的精神病院了,估計之後再沒管過,村裡的人一年多沒見過豆豆,肯定猜測跑了或者死了。”
而林森不肯說豆豆在哪兒,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豆豆是否還活著。
“這種地方的精神病院,哪管什麼治療,就跟監獄沒區別,鬧就打一針,比養牲口還不如。”老頭的閨女面露不忍,“你是他們家抱養的,可村里這種不是正規領養,什麼保證都沒有,只要林森這個親戚不承認,你就什麼都不是,那就沒資格管你大哥。”
林予噙著淚:“他不管,還不讓我管嗎?”
無非是拿捏著他能得到錢。
既然得知了豆豆的下落,林予和蕭澤沒再耽擱,立刻開車前往縣裡的精神病院。他們從沒去過那種地方,不知道老頭嘴裡的形容有否誇張,而當他們看見精神病院的大門時,陰森的灰牆帶著雨水沖刷的斑駁痕跡,仿佛真如透著霉味兒的監獄。
林予做不到自欺欺人地往好處想,他下車走到門前,雙膝發軟險些跪倒。
他們掏了點錢,總算能進去探視,被帶領到住院樓的一間見面室後,等了許久豆豆都沒出來。林予緊張到極點,坐立難安地在屋內踱步,後來一名護士從門口經過,他急忙跑出去攔下對方,詢問道:“護士,這裡是不是有一個叫林獲的病人?”
護士說:“那麼多人我哪兒記得住。”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我要給他辦出院手續。”林予沒想到對方態度如此,一時有些無措,“護士,拜託你讓我們見他一面。”
護士不為所動:“現在換班沒人看著,都打針睡了,兩個小時後吧。”
林予還欲懇求,但被蕭澤拉住,等那名護士離開後,蕭澤說:“現在不是正點,她們提前下班,但下一班人還沒來,直接給病人們打針,病人一睡就不用人照看。”
林予喘不上氣:“我要帶豆豆走。”
“你不要急,我們肯定會帶豆豆走。”蕭澤順著林予的後背,“兩小時後確認豆豆在這裡的話,我們立刻給他辦出院手續,需要家屬確認的話就回去找你小叔,跟他談判。”
林予訥訥道:“他肯定會敲詐一筆。”
蕭澤說:“那就給他,實在不行我會找律師,這個世界不是無法無天的,你也不會永遠被欺負的。”
林予的一顆心安定下來,和蕭澤待在簡陋的見面室里等候,兩個鐘頭本就漫長,焦急等待的話則更加難熬。最後一分鐘結束時,他像經歷了三災八難一樣疲憊。
門忽然開了,一位戴口罩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客氣地說:“我是這兒的清潔工,剛剛聽見你們問林獲,你們是他的家人嗎?”
林予回應:“我是他弟弟,你認識他?”
男人點點頭:“我打掃病房時會見他,他身體不太好,恐怕你們要去病房那邊看他才行。”
林予和蕭澤在對方的帶領下前往病房,路上遇見一位醫生,醫生便讓男人走了,親自帶他們去。蕭澤負責和醫生溝通交涉,林予眼神發直,已經無暇與人講話。
“他已經快三十了,送來之前就營養不良,還貧血,喜歡自言自語,但是記不住什麼東西。”醫生說。
終於走到了病房外,小小的一間,令人窒息。
醫生將門打開,林予腳步踉蹌,走到門口時扶住了門框,病房內藍色的窗簾很髒了,病床上的被子也又塌又硬。
他一直要找的豆豆靠坐在床頭,皮包骨似的,才二十八歲已經有了幾絲白髮。
林予一步一步挪到床尾,輕聲喊道:“豆豆?”
林獲抬起空洞的雙眼,聚焦在他的臉上,一片迷茫。林予繼續走近,坐在床邊又喊了一次:“豆豆,我來接你了。”
林獲望著他,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眼淚掉在有些髒的棉被上,洇濕成一小塊,林予伸出手掌,哽咽著問:“下課去跳繩嗎?”
林獲下意識出聲:“豆豆。”
林予已經泣不成聲:“夜裡去河邊看螢火蟲嗎?”
兩手交握,林獲笑起來:“——小予。”
第71章 寄居者
蕭澤對於豆豆的想像全部來自於林予的講述, 他以為豆豆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 高高大大的傻男人,但今天終於見到, 發覺對方與他的想像相去甚遠。
林獲虛弱地靠坐在床上, 目測一米七五左右, 和林予差不多高,他的身體和面頰都因消瘦透而出骨頭的形狀, 本就蒼白的肌膚更是毫無血色, 兩眼空洞無光,但睫毛根根分明, 又黑又長。
他只說了“豆豆”和“小予”, 聲音如同在山野飄浮的炊煙, 極容易散盡,散得連一絲影子都瞧不見。而當他說完,嘴唇仍然呈微張狀態,露著一點門齒, 看上去十分憨笨。
醫生不讓他們探視太久, 畢竟他們不是病人的家屬, 林予粘在床邊不肯走,蕭澤便拉著醫生在走廊里拖延時間,問東問西又塞紅包,才勉強多爭取了一刻鐘。
“豆豆,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的。”林予握著林獲的手,那隻手的手背上生著一片凍瘡, 他的熱淚掉在上面,哽咽道,“很疼吧,我知道這種滋味兒。”
鎮上的井水極冷,林予從小就負責洗他和林獲的衣服鞋襪,因此每年冬天都會長凍瘡。他一直把林獲照顧得很好,可眼下林獲困在這裡,穿著單薄的病號服沒人幫忙添衣,凍傷了也沒人心疼。
林獲沒再說別的話,但在林予的絮叨中給了些許反應。他注視著林予,目光由空洞變得平靜,黑亮的瞳仁終於有了一點生氣。
時間到了,林予抬手拂了拂林獲半長的頭髮,承諾道:“豆豆,你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就會來接你走的。”
他從床邊起身,後退兩步轉身走出病房,病房門關閉的那一刻,他抱住蕭澤嚎啕痛哭起來。“哥……”他掛著眼淚鼻涕,滿臉通紅地抽著氣,“我要帶他走,我一定要帶他走……”
蕭澤撫著他的後背:“好,我們帶他走,這句話不是安慰,是保證。”
這所精神病院裡有很多被家人拋棄的病人,他們日日囚禁於此,情緒崩潰時被注入一支安定,走出病房就能看見太陽,可看見有什麼用?他們的世界沒有亮起來的那一天。
林獲擁有一個林予,而大部分瘋子只有餘下不算長的壽命。
蕭澤和林予直接開車回藺溪鎮,他們一刻都沒有耽擱,準備立刻找林森協商。進入鎮口時,蕭澤說:“忽悠蛋,如果你小叔要錢,咱們就給他錢。”
林予惶惶不安地攥著安全帶,實際上他每次要見林森前都很恐慌,所幸的是吉普車沒開到林森家門口,而是在十幾米之外停下,有一段緩衝的時間。
蕭澤熄火拔鑰匙,分析道:“我來捋一遍,當初你爸媽死後留下你和豆豆,林森是你爸的親弟弟,是你們最近的親戚,他為了你們家的幾間屋和幾畝地才接收豆豆,然後將你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