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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老打岔:“矛盾!”

    林予不言,耐心地等解老說完。老頭捧著熱茶,鏡片上一層白霧,聲音悶在口罩里不太清晰:“孝順,就不勞,不勞碌!”

    老頭的意思是晚年子女孝順的話,那自己就能過得安逸,不會勞碌。不待林予反駁,保姆大姐率先說道:“解老師,那是你不勞碌,我以後要給兒子女兒帶孩子,他們誰家有事我肯定要管,歇不住。只要我還有力氣就一直干,能賺一點是一點,攢著給孩子們以後花。”

    解老沉默片刻,像是在沉思什麼,半晌後囁嚅道:“玉成不,不讓我。”

    解玉成初三輟學開始在社會上闖蕩,惹過事兒,被騙過,但是挨揍就硬扛,跌倒了就爬起來琢磨怎麼報復,從來沒在解老面前叫過苦。

    反而長大以後知道怎麼讓老人享福。

    林予長嘆一聲,他又因解玉成陷入矛盾之中,這人太夠嗆了,良好的品質刷刷閃光,缺德的方面存在感也相當高。他這一聲嘆得實在太悠長,把一輛越野車嘆得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街邊。

    蕭澤從車上下來,手上捏著頂研究院新發的帽子,帽檐上繡著一行小字——第一地質考察隊。他走過來把帽子扣林予頭上,特無語地說:“研究院時髦麼?春季最新款,和米蘭時裝周每年同時搞新品發布。”  

    林予把帽子扭正,轉頭向解老顯擺:“爺爺你看,我可是在大單位工作的,你不要覺得我算命不靠譜,我只是本事多。”

    “嘚瑟。”解老費力摘下口罩,喝了口發燙的茶水,“講、講講!”

    到底還是有偏見,解老和林予和諧共處一早晨,壓根兒沒主動問占卜測算方面的事兒,現在一提地質考察,張口就讓講講。

    林予知道自己半瓶子醋幾斤幾兩,自覺退居二線,倚著蕭澤就開始玩手機。蕭澤屈著長腿,揣著外套口袋,從南到北,從玄乎的理論到有趣的實例,想到什麼聊什麼,就像在糙原上信馬由韁,特別自在。

    “有一年冬天我們去呼倫貝爾大糙原,那兒屬於大興安嶺林區,吃住條件是所到之處裡面最好的,就是地界太廣,一天下來能把腿走折。”

    林予小聲嘟囔:“絮叨八百遍了。”

    蕭澤被拆台,用胳膊肘杵對方肋下,林予被杵到痒痒肉,邊躲邊笑,不敢再放肆。蕭澤又陸續講了些趣聞,因為解老是工程師,他還特意提了幾個地方的房屋建築。

    最後收尾,他看著解老的笑臉,降低音量說:“其實您有點像我姥爺。”  

    解老笑容一僵,發愣半秒:“我,年輕!”

    這下輪到蕭澤發愣半秒,晃過神後比先前笑得更厲害。他姥爺還在的話得將近八十了,解老才六十出頭,只不過病痛磨人,已經花白的頭髮和頹喪的狀態分外顯老。

    蕭澤不知道自己撒什麼癔症,居然抬手拂了拂解老被風吹亂的白髮,他動作頓在半空,解老也僵著沒動,對視了三五秒鐘後,兩人齊聲笑出來,甚至擾了經過的行人。

    林予這期間給幾個老頭老太太算命,但旁邊的動靜始終注意著,這會兒靠過來小聲問:“哥,你是不是想你姥爺了?”

    “嗯,是有點。”蕭澤沒有否認。

    有一種人擅長把全部的脆弱情緒都埋藏心底,風吹不開,雨淋不透,不定什麼時候遇見某個人,撞進某處情境,自動就土崩瓦解了。

    蕭澤就是這種人。

    他父母走得早,蕭名遠和孟小慧基本沒在他的記憶中留下隻言片語,唯二的兩個親人就是姥姥和姥爺。孟老太不著調,也不是耐煩孩子的人,從小基本是姥爺把他帶大的。

    蕭澤笑完沒說什麼,但情緒一點點從眼底湧現,有很輕很淡的眷戀,有幾分親切,餘下的是還沒散淨的笑意。解老抓住輪椅軲轆用力,靠近長椅伸出左手,笨拙地拍了拍蕭澤的肩膀。  

    人生都有遺憾,他曾日日期盼自己的孩子能成績優秀,能品行端正,沒能成功,但此刻結交了一個各項達標的,便什麼也阻擋不住歡喜。

    接連兩天,蕭澤和林予左右不用上班,於是都帶著解老出來轉悠,也漸漸感受到了老頭心裡的苦悶。首先從健康人變成坐輪椅,光這一項就夠痛苦了,再加上其他種種,每當想上床睡覺,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想自己洗澡,每一次行動受阻,內心的消極情緒就會增加一點,日積月累,全都憋在心裡。

    下午把解老從書店送回家,他們倆溜達著往回走,林予有感而發:“我姥爺是得急病走的,沒有受太大的罪,解爺爺這種病真的太折磨人了。”

    蕭澤說:“其實有些老人得半身不遂之後,就自殺了。”

    林予皺著鼻子眉毛看蕭澤,心中惴惴,幸虧解玉成孝順,各個方面都把解老照顧得很細緻,不然老頭心裡就更苦了,萬一想不開呢。

    溜達回書店,門口停著輛路虎,是解玉成的車。解玉成從後視鏡里看見他們,叼著根煙下車,順手抽出一根遞給蕭澤,說:“登門道謝,結果沒人。”

    “我們送爺爺回家了。”林予說,“你不回去?”  

    解玉成憋屈地踹一腳車胎:“老爺子不想看見我,我這兩天只去送飯,連樓都不敢上,保姆幹得怎麼樣也不清楚。”

    林予交代:“保姆阿姨挺好的。”說完卡殼,似乎有話想說,但具體又不知道說什麼,就和解玉成這人似的,令人慾言又止難以評價。

    解玉成見蕭澤半天沒吭聲,又特意道謝:“蕭隊,謝了,我是真沒想到我爸能和你們有共同語言,他得病之後挺孤獨的,不愛接觸人。”

    “我倒是想陪他聊……就是代溝太大,思想也不在一個層面。”解玉成面露無奈,一口煙吐得斷斷續續,“聽說你們要出門考察了,幾號走?”

    蕭澤說:“大後天,單位程序繁冗,走之前還得開會。”

    解玉成一巴掌拍車門上:“那我比你們早,我今晚就走。”

    “你去哪兒啊?跑路啊?”林予上前拽住解玉成的胳膊,一路火花帶閃電似的摸到脖頸,來來回回好幾遍,“解大哥,你恐怕會有血光之災。”  

    解玉成挺迷信:“操,你能不能盼我點好?不會是江雪儀和羅夢要聯手弄死我吧?”

    “嘿嘿,真沒準兒,你活該!”林予開玩笑的,把被他摸皺巴的衣服抻平整,“反正你最近的運勢不太好,開車小心。”

    解玉成點點頭,對林予的業務水平深信不疑,低聲道:“江雪儀一哭二鬧三上吊,我拿不出錢,羅夢也要和我鬧離婚,正好外地有個朋友結婚,我出去玩玩,躲兩天。”

    蕭澤直接問:“那老爺子怎麼辦?”

    “我能不惦記老爺子嗎?請了護工,和保姆一塊兒伺候。”解玉成一提自己爸爸就愁腸滿腹,“正好老頭最近煩我,希望回來以後他能消氣。哎,不過我就走三兩天,走得久了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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