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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名字叫賀冰, 許多年前在藺溪鎮的學校當老師。
林予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賀冰, 他繞出吧檯跑向對方,離近了才看清對方臉上的皺紋, 他趕緊接過賀冰的包, 熱情地說:“賀老師, 你來店裡坐!”
他迎著賀冰到沙發前落座,蕭澤端來兩杯熱茶給他們師生二人飲用。林予有一肚子話想說, 也有一肚子話想問, 內容太多全卡在嘴邊,反而不知道先說句什麼才好。
他捧著茶杯傻笑:“那我介紹一下吧, 這是賀冰賀老師, 這是我哥蕭澤。”
蕭澤點頭問好, 在這兩秒不到的目光交匯中認真打量了對方一番。賀冰看上去文質彬彬,的確很符合教師的形象,蕭澤好奇地說了一句:“賀老師,你講話一點口音都沒有, 不太像藺溪鎮的人。”
林予接腔:“我小時候聽別人說, 賀老師是大城市來的, 在鎮上支教。”
賀冰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輕點頭:“我當初是去山區支教,住在小予他們村子的鄰村,不過鎮上只有那一所學校,所有孩子都在那兒讀書。”
蕭澤又問:“您沒回城?”
“沒有,我在當地結婚了, 不過我愛人已經去世很多年了。”賀冰說這話的時候微微頷首,目光也透著遺憾。蕭澤說了聲抱歉,又給對方將茶杯添滿。
林予瞅一眼時間,算起來林獲已經睡了兩個多鐘頭,他要上樓去看看。樓下只剩蕭澤和賀冰,氣氛一時間有點沉悶。
“對了。”賀冰忽然開口,“剛剛聽林予說你是他哥哥?”
蕭澤笑答:“我姥姥當年下鄉插隊住在他姥姥家,和他姥姥情同姐妹,後來我們遇見他,他等於是我弟弟吧。”
“原來是這樣,林予是個很懂事兒的孩子,遇見貴人是應該的。”賀冰看著熱茶飄起的白氣,忍不住輕聲嘆息,“鎮上的人迷信,他小叔帶頭說他剋死了父母,不僅沒什麼人心疼,還都在背後議論,總算熬過去了。”
蕭澤下意識攥緊拳頭,他不願主動去想當年的場景,可賀冰三言兩語就幫他勾畫得足夠詳細。胸悶氣結的片刻,林予拉著林獲從樓梯下來了,他抬眼看去,正好撞上林予激動燦爛的笑容。
“豆兒,你認識他嗎?”林予不確定林獲是否記得賀冰,語氣十分雀躍地解釋,“咱們小時候去上學,拿棍子上課的那個老師,你特別怕他!有印象嗎?”
賀冰哭笑不得:“什麼拿棍子上課,那叫教鞭棍。”
“哈哈,反正就是嚇人。”林予拉林獲走到沙發旁,賀冰已經站起身對著他們。林獲兩眼發直,還帶著剛睡醒的迷茫,看了許久轉身將林予抱住。
“別罰小予……”
林予驚喜地蹦起來:“就是他!經常放學罰我抄課文!豆豆你記得!”
他捧著林獲的臉揉搓兩下,還抱起林獲原地轉圈,當年他每天帶著林獲上學,上課傳紙條、說小話,放學以後全班都走光了,賀冰罰他自己在教室抄課文,還把林獲挪到簡陋的辦公室跟他隔離,他能記住那麼些名詞好句全拜那些年罰抄所賜。
賀冰心情複雜:“我當初在你心裡是個什麼老師啊?又拿棍子上課又整天罰你,你是不是特討厭我?”
林予心說當時是挺討厭的,他嘿嘿一樂把話題笑過去,這時賀冰從兜里摸出一副口罩,展開戴上,吸引了林獲的目光。林予心中不解,想起賀冰在精神病院打掃衛生,之前進門還詢問是否招聘小工。
林獲盯著賀冰喃喃道:“賀大哥。”
賀冰點點頭應了一聲,幾個人重新落座,他這才解釋道:“我結婚以後申請過返城,但是鎮上的學校沒有新的老師來,我的申請一直被壓著,拖了好幾年都沒人理,我也就放棄了。”
“老實說,在藺溪鎮待了那麼多年,等離開之後年紀也大了,其他工作根本沒什麼能勝任的。”賀冰的臉上有些難堪,更多的是意難平,“我愛人走得早,反正我一人吃飽沒什麼負擔,當時豆豆暈在一家快餐店門口,我在裡面吃飯,他髒兮兮的我也不敢認,後來知道你們小叔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賀冰摘下口罩笑了笑:“機緣巧合吧,精神病院招清潔工,管吃管住,我就去了。平時正好能照看他一下。”
蕭澤一直認真聽著,問:“那您怎麼決定來這兒了?難道你本來的家鄉就是這個城市?”
賀冰愈發無奈,似是感嘆造化弄人:“沒錯,離開太久,我自己都有點不相信了。你們去找豆豆那天,我認出了林予,後來你們帶豆豆離開,使我想了許多。”
“我知道林予小小年紀被趕出去討生活有多難,看他還沒放棄豆豆就知道他一定很堅強,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無能了?”賀冰像說給自己聽,“我改了主意,不想繼續在精神病院浪費生命,想活得積極點,像當初拿著教鞭棍講課一樣。”
蕭澤又給對方倒了一杯茶,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能理解對方不同時期的心境。屢次品嘗無奈難免選擇放棄,而重新起步已經太遲太難。
他確認道:“我就叫你賀大哥吧,你真的想在店裡當小工?”
林予搶先給了反應:“哥,你不會想讓賀老師來打工吧?!”
蕭澤斜他一眼,覺得孩子太過天真。賀冰在林予的心裡是學富五車的老師,可是在藺溪鎮那間破學校本就不用教授什麼複雜知識,那個年代支教的老師很多也只是高中學歷,之後又荒廢業務多年,對於新興行業更是沒接觸過,現下只能出售廉價的勞動力。
賀冰回答:“我看店、打掃都沒有問題,還可以照顧豆豆。”
最後一條比較關鍵,蕭澤要上班,以後外出考察更會長時間不在家,林予一邊念書一邊照顧豆豆會太勞累,請人是遲早的事兒。
賀冰又難為情地補充一句:“希望能管吃住,薪水我沒有要求。”
眼前這位既是林予兒時的老師,一年多來也曾照看過林獲,怎麼說也要招待一番,結果直接變成了僱傭關係,弄得林予渾身不自在。
後來蕭澤小聲說:“他在咱們這兒肯定比別處輕鬆,你敢隨意使喚麼?”
林予立刻搖頭:“我還使喚他……我總怕他訓我。”
蕭澤笑道:“那正好,以後每天晚上讓他看著你寫作業。”
天色已晚,他們把賀冰安頓在林獲的隔壁,這樣有什麼動靜就能聽到。賀冰戴著口罩和林獲交流,摘下口罩林獲就有些害怕,暫時還無法分清對方是同一個人。
晚飯算是給賀冰接風,吃吃喝喝聊到九點多才結束,林予還記得有幾道題沒講,拉著蕭澤在林獲的房間補課。
林獲很安靜,自己戴著耳機看電視劇,他看不懂,但看稀罕覺得特高興。蕭澤講完題還抽查了幾道,又把林予的作業檢查一遍,完事兒後喊道:“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