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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澤說:“每天就帶五塊錢上學還記帳?”
林予略窘, 嫌對方打岔,翻到最新那頁舉起來, 說:“我腦瓜一般, 所以按照老師教的, 把已知條件列出來,然後推理判斷。”
蕭澤定睛一瞧,本子上簡單寫出了賀冰之前說的話,撒謊那條被紅線圈出, 格外醒目。他一時間都不太想考慮賀冰美化了什麼, 掩飾了什麼, 忍不住遐想林予下次考試進步,後來考上大學,順利畢業正式進入研究院工作。
可是想像得太美,對比現實就會格外失望,他覺得林予不該遭受這些。
“哥,賀冰說他不會與我相認, 只想默默照顧我,還說照片後面的字是以前寫的。”林予促使蕭澤回神,“現在確定字是最近寫的,也就是他撒謊。”
從而是否可以認為賀冰就是奔著相認來的?
老來落魄,想起自己還有個親生兒子,為了有人養老所以準備和林予相認。這些日子的悉心照顧也好,寫上字的照片也罷,也許都是盤算好的感情戲。
蕭澤聽在耳中覺得殘忍,被親生父親送人,多年後又被對方處心積慮地算計,雖然他沒和自己的爸爸相處過,但難以相信會有父親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林予說得口渴,他用力吞咽口水滋潤喉嚨,結果乾嘔一聲嗆出了淚花。他也不擦,一張臉上難得露出剛毅的神情,就算眼泛淚花也分外堅定。
“其實我只能確定關於背面的字是他撒謊,其他就是假設了。”林予把本子合上,緊緊攥在手裡,“也許他的苦衷和感情都是真的,只是為了讓我更感動一些,為了讓我不怪他。”
蕭澤在這兩句放輕語氣的話里聽出了自欺欺人,直擊要害地問:“你心底更傾向於什麼?”
林予搖搖頭,沒有隱藏頹廢的情緒:“我也不知道。當初他因為窮把我送人,現在可能又因為窮來找我養老,可能想念我也是真的,其實這二者不算衝突。”
他說完做了個深呼吸,扭臉看著蕭澤:“哥,他既然是我爸,我既然也暫時讓他留下了,那他就不算店裡的小工,也就不用給工錢。”
蕭澤問:“讓你爸白幹活兒?”
林予點點頭:“先不管他對我的愧疚和感情是真是假,既然他是我爸,我每天只帶五塊錢都捨不得花,那他就跟我一起勒緊褲腰帶吧。”
蕭澤有些心煩,感覺賀冰這事兒看似簡單,但一個謊言就能生出多種假設,程度還深淺不一,總之弄得相當複雜。他索性不再想了,奪過記帳本隨意翻看,才發覺林予本月支出只有十塊二。
林予不等他問便主動解釋:“每天帶飯不用花錢,十塊是停車費,兩毛物理課做實驗,鋼鏰兒用完被老師拿走當教具了。”
蕭澤故意說:“這老師怎麼這麼財迷?”
“嘿嘿。”林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他今天從睡醒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笑,“哥,你不喜歡我去擦鞋,我就不去了,但是勤工儉學的人很多,我也能擠出時間,那我就干別的。”
蕭澤一聽心裡門兒清,這絕對是先斬後奏,指不定已經偷摸幹了幾天。林予衝著他傻樂,企圖用燦爛笑容矇混過關,坦白道:“本忽悠蛋又開始忽悠人了。”
“你忽悠什麼了?”蕭澤問,“你都武功盡失了,還能忽悠?”
林予白天要上課,不過下課很早,課後到晚上那段時間有好幾個鐘頭,如果是傳統的力氣活兒,他那幾個鐘頭賺不了多少錢,但他找了個健身房忽悠人辦卡,有提成,走的時候還能發一路傳單。錢雖然也不算多,起碼夠他和林獲的日常開銷。
蕭澤沒再阻攔,大白天的也在房間閉門待了很久,準備下樓開門營業。林予拿出書和練習冊跟上,做好了貓在吧檯後學一天的準備。
時光很好,人有了目標也格外努力,蕭澤抓住門把手頓住步子,忽然問:“忽悠蛋,既然你爸撒謊,何必假設那麼多可能性讓自己煩,為什麼不直接讓他離開?”
林予回答:“我……我不甘心。”
謊言和偽裝是藏不住的,當初立春自殺的多重原因,葉海輪暴露自己的監控視頻,舊報上向洧雲的尋人啟事,解玉成暴露的馬腳……他猜測不出賀冰欺騙了多少,也許只有關於照片那一句,也許還有其他,但他相信會有白於眼前的那一刻。
他也需要默默地搞清楚。
林予想知道自己的前半生是不是真那麼難堪,被生父送人,又再次成為孤兒,和兄弟分離,如今又被父親帶著謊言相認。
他真的……不甘心。
蕭澤全然明白了林予的想法,絕大部分人遭遇這種事都會想弄清真相,或許直接找另一方對質,如果賀冰刻意安排相認這一切,那他們處於被動狀態,就算對質也無法判斷信息的真假,而假意冰釋前嫌,默默關注調查,主動權就在他們這裡了。
所以他此刻既心疼林予的過往,也訝異於林予的冷靜,之前說林予又長大了,比起“長大”,其實“變化”更合適。
蕭澤猜想,神愛世人,從前一身本事的林予就像個慈悲為懷的小童子,喜歡幫人,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也缺少防備意識。而靈力消散,林予成為一個普通人,同時也滋生出種種普通人的特質,或者說他的七情六慾里不再只有愛,也有了貪嗔痴恨。
一切暫時塵埃落定,林予照常上課,蕭澤照常上班,倆人跟最佳男主角似的,每天都裝得很正常,等晚上睡覺門一關,互相交換情報。
賀冰吃了倆大蘋果,開始放鬆警惕了!
賀冰看店少找客人兩塊錢,是不是想貪污?
……
交換完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特傻逼。蕭澤靠著床頭打開筆記本電腦,頁面停留在研究院的官網,最大的那欄滾動顯示三級聯排視察的通知。出發在即,他切入工作系統給科室留安排,就像班主任出差前給班裡布置任務。
林予瞪眼瞧著,嘴巴一會兒張開,一會兒閉上,不知道是想說話還是唇部抽搐,他猶豫了半晌,最後什麼都沒說。
可他不說,蕭澤說了:“忽悠蛋,去書房把安排表給我拿過來。”
林予悶聲跑腿,拿到之後邊走邊看,上回只看了標題,這次他翻開裡面看到各項通知,地點有一大串,趕場似的,走到臥室門口不禁停住,看見了藺縣。
藺溪鎮就歸藺縣管,之前離開時,他想這輩子都不再回去,可此刻有些思維昏脹。
因為藺溪鎮多了個人,他的親生母親——許如雲。
怔愣的工夫蕭澤已經走出來,他將安排表從林予手中抽出,自然曉得林予看見了什麼。“一起去。”他說的是陳述句,或者祈使句,“你沒有靈力了,夢不出你媽媽的音容笑貌,我們可以回去打聽打聽,多少了解一點,就算沒有收穫還可以去你媽媽墳前看一看。”
林予仍下不定決心:“我好幾天不在的話豆豆會害怕,而且賀冰有可能是為了讓我接受他才盡心照顧豆豆,如果我不在,他不好好照顧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