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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燒什麼?”我仍然怔怔地重複著同一個問題,每吐出一個字,我的心就沉下一寸。

    “我在燒些沒用的……紙。”大哥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像兩把冰錐,沉重而緩慢地刺進我的胸腔,帶來森冷的鈍痛。

    我想哭,又想笑。

    最後我牽了牽嘴角,做出一個怪笑,然後流下淚。

    大哥徹底變了。

    我的目光從大哥身上飄走,落在湖中心的水榭上。當日,我在這水榭中賞蓮,遭了嫂子的暗算,自從那日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蓮花……我瞪大了眼睛,才半個月罷了,所有的蓮花都不見了,謝得未免也太快了。我揉了揉太陽穴,心裡忽然慌得很,一個異常陰森的念頭仿佛有形有質的活物,從我的脊背上溜溜地滑過。我退了一步,咔嚓一聲,踩斷了一支花精,低頭一看,一朵雪團兒似的木芙蓉被我踩進泥里。

    木芙蓉。

    怎麼蓮花剛謝,木芙蓉就開了?

    第二天,大哥送飯過來的同時還帶來了一個丫鬟。

    “一個人整日在房中養病,一定很寂寞,我看這丫鬟伶俐乖巧,送來給你做伴如何?”

    我抬眼將那丫鬟上下打量一番,感覺她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怪。她的臉蛋太白了,白得牆粉一樣;她的嘴唇太紅了,紅得鮮血一樣;她的模樣太乖巧了,那柔順的眉眼簡直像筆畫上去的一樣……

    “給她起個名字?”大哥小心地觀察著我的神色。

    我冷哼了一聲,大哥為了不讓我晚上再出去亂跑,居然送來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鬟看著我。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青天白日的,怒氣壓倒了驚懼,我抿嘴一笑對他說道:“就叫紙兒吧。”

    見大哥一臉驚訝,猝不及防的樣子,我心裡更是快樂,於是變本加厲道:“就是燒紙的‘紙’。”

    這天大哥走的時候也陰沉著臉,看來剛才的確把他氣得不輕。那個被我起名叫紙兒的丫鬟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我的床頭,低眉順眼,一動不動。我剛開始還不在意,過了一會兒發現她的確是紋絲也不動。

    “紙兒。”我喚她。

    “是。”她動了一下,僵硬的,廉價的衣料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這天入了夜,我又想故技重施。我一邊裝模作樣地穿衣服,一邊把東西摔得叮咣響,想看看紙兒的反應。但她站在那裡,頭也不抬一下,像個死人,絲毫沒有妨礙我的意思。

    我走到門口,剛想推門,紙兒卻突然忙不迭地跑了過來,一言不吭地擋在我面前,黑得像檀木一樣的劉海兒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讓開。”

    “不行。”紙兒搖搖頭。

    “為什麼?是不是大哥吩咐你的?他讓你看著我是嗎?”

    “不是。”紙兒又搖搖頭。

    接下來無論我好說歹說,紙兒堅決不肯讓出半步,我氣急了,想也沒想,揚起手扇了她一個耳光。

    我從來沒打過女子。啪地一聲,埋藏在我心底的某種寂靜被打碎了。紙兒卻仍然紋絲不動地擋在那裡,連頭都沒抬一下。

    “……算你狠!”我一下泄了氣,全身沒了力氣,乾脆歪倒在床上。紙兒見我放棄,便又蹬蹬蹬地跑回床頭,站在那,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沒有。

    這個鬼丫頭,我恨恨地想到。

    等一下,鬼丫頭?

    我悚然一驚,猛的睜開眼睛,發現紙兒也在看著我,不過她很快地挪開了眼睛,繼續裝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盯著自己的鞋。

    “紙兒。”我叫著,後心已經全是冷汗。

    “是。”

    “你剛剛在看我?”

    “沒。”紙兒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

    第四章

    第二日大哥送來的飯菜仍然是一人份,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看著我吃。

    他不看紙兒,紙兒也不看他。

    我懷疑那個鬼丫頭是不是就那樣直挺挺地在我床頭站了一夜,我不知道,因為我是睡了的。

    “紙兒,你也過來吃。”我招呼她。

    “她不吃。”大哥飛快接口道。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一邊拈起一塊帶著焚香味兒的糕點放進嘴裡,一邊在心裡打定主意。今夜說什麼也要衝出去,看看他究竟瞞了我什麼秘密。

    再不說破,我會發狂的。

    這一個白天過去了,我一邊倚在榻上讀書,一邊不住地打量立在我床頭一動不動的紙兒。她的不動,是連喘息聲都不肯發出來的絕對安靜。

    我越看越覺得她不是人。

    眼見太陽就要落山了,我可沒有膽量和她一起再過一夜。

    當最後一絲餘輝也快消散時,我終於坐不住了,看也不看紙兒,我徑直走到門邊,剛要推門,那死氣沉沉的丫鬟便擋在了我面前。

    我的手癢得很,但我並不喜歡打女人。而且看紙兒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恐怕除非打死她,她都不會讓路。

    “滾!”

    “不行。”

    我冷笑了一聲,探手到桌上摸索著,我摸到了一個滾燙的東西。

    我抄起那東西就沖紙兒砸了過去。

    有那麼一瞬間,紙兒枯井般深暗無波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恐。

    那是一隻香猊,裡面有一星兒火。

    她嗖地從我面前跑了開,我砸了個空,手兀自灼痛著。

    “紙兒?怕火?哼。”我冷笑著推門而出。我要瘋了,我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像往常一樣,我來到大哥的房門前,燈是滅的。

    正遲疑著,嫂子又好巧不巧地從我身後轉了出來,木著臉指了指大哥的臥房,又做了個推門的動作。我冷眼打量著她,越來越感覺她不對勁,現下天已經涼得很了,她卻仍然是夏日時的裝扮,櫻糙色輕紗羅裙,這幾日一直不曾換過。

    何止她不對勁呢?

    蓮花明明剛謝,天就冷成這樣了,天也不對勁。

    我推開了大哥臥房的門,嫂子滿意地笑了笑,隨我一同進去。

    一股濃烈的焚香味兒充斥了整間屋子,和我吃的飯菜是一個味道,但濃得嗆人。我一邊咳嗽著,一邊借著明亮的月光在屋子裡搜尋著。屋裡有一個小供桌,供桌上沒有擺放牌位,只焚著香,香爐下放著供品。

    我仔細一看,供品是蜜制桂花糕,芙蓉蓮子羹,鮑汁金鯉……是我上頓剛剛吃過的。

    正驚疑著,門外傳來大哥裝醉的叫喊聲,和青樓女子賣弄的嬌吟。我沒查到什麼證據,也無路可逃,心一橫,只好硬著頭皮鑽到供桌下面,嫂子也一彎身,貓兒似的鑽進來緊貼著我蹲下。我將覆著供桌的綢布掀開一條fèng,向外窺探。

    我剛剛躲進去,大哥就攜著女子進了屋。

    他一進屋子,就頓時不借酒裝瘋了,整個人冷冰冰的,像把出鞘的劍。青樓女子卻是真醉,絲毫沒有覺察。

    大哥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把匕首來,忽地捂住女子的嘴,動作利落地割開了她的喉嚨。看到這裡,我的心已涼了半截。

    大哥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可事情還沒完,大哥把女子晾在一邊,也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打開了位於書架後的一堵暗牆。暗牆安靜地旋轉著,牆的背後嵌入了一口大缸,那大缸一轉出來,濃烈的血腥氣就立刻充滿了整間屋子,令人聞之欲嘔,可大哥卻毫不在意,他走近那口大缸,在裡面翻找著什麼。

    我突然不敢再看,腦海中掠過一片濃重的黑暗。

    不能看!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

    我剛剛別過頭,嫂子卻突然湊了過來貼著我的耳朵輕聲呢喃道:“離兒,看看他呀。”

    我連連搖頭。

    嫂子卻不依不饒,湊得更近了,她張嘴時,一股令人難以置信的惡臭從裡面飄了出來。“‘離兒,離兒,我喜歡你’……嘻嘻。你哥哥與我洞房那日,便是這麼叫的。”

    我心跳如鼓,又不爭氣地紅了臉。

    “我打小便中意他了,那日,我知道我居然能嫁給他,喜得什麼似的,抱著我娘,又是哭,又是笑……”嫂子嘆了口氣,也不怕大哥聽見,幽幽地說道:“天曉得,他戀的居然是你,真是冤孽。”

    “對他而言,你比什麼都重要……比家業重要,比他自己重要,更比我重要……起初,我與他大鬧,不讓他理睬你,他也自知理虧,開始刻意疏遠你。但他一見你受了冷落的可憐樣兒,就能難過得整宿睡不著覺。別以為他是心軟,他殺我時可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離兒?你不看他?那你看看我呀,我被你大哥掐死了!”

    如同受到蠱惑般,我抬眼看嫂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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