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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夜裡睡覺時我怕熱,大哥便每夜親自執了扇子在我床邊扇風,直到我睡去;我最愛吃魚,但又懶得挑魚刺,每次吃魚都是大哥親手把魚刺挑乾淨,魚肉挾給我;還有那年七巧節隨大哥在江南一帶遊歷,我見人家放河燈放得好看,也嚷著要放,大哥便買了百來只蓮花燈陪我放了個痛快,後來才知道那是女兒家放給情郎的,我惱得不行,大哥卻只笑眯眯地不說話……
我手中筷子不停地顫抖,大哥鐵青著臉,看著夾在筷子上的那塊肉,半晌,才咬牙切齒地擠出了一句:“離兒,別逼我。”
我怒極,把桌上的東西拂了一地,叮叮噹噹好一陣脆響。大哥卻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蹲在地上細細地收拾著,灑落在地的飯菜散發著一股不祥的焚香味兒。
那塊肉到底有什麼問題?大哥究竟要對我做什麼?
我感到絕望。
最後,我又掙扎著問了一句話:“下人們呢?為何都讓你遣走了?”
這回大哥乾脆裝沒聽見,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我越想越惶惑,越想越坐不住,於是鬼使神差的,我又如昨夜一般走到大哥臥房外,坐在花樹後的石凳上,定定地望著一片漆黑的臥房。府里到處都是黑的,只走道處點了幾盞氣死風燈,讓人不至於摔跤,今夜我仍然一個人也沒見到,就連嫂子都不知去了哪裡。
我徒勞地猜測著這半個月來家裡出了什麼事,會讓大哥不得不把下人都遣散。莫非是生意賠了錢?但若是那樣,大哥也不應有心思找青樓女子尋歡作樂才對……
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地,誰在背後碰了我一下。
我以為又是嫂子,便毫無防備地回過頭。
不料站在我身後的卻是大哥。他一臉貓捉耗子似的玩味,摸著下巴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神氣中帶著一種說不來的怪異,死死盯住我的一雙眼睛像是白紙上滴的兩滴墨……
那模樣令我全身好似噌地長了層白毛,心裡咯噔一聲,四肢倏然間變得冰涼冰涼。
“你在看哪。”大哥慢慢地走過來,慢慢地挨著我坐下,慢慢地轉過頭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慢得令我害怕,慢得令我噁心,我嚇得乾嘔起來,幾乎要把心臟嘔出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臥房。
“今後,夜裡不許離開你的臥房。”大哥在那裡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忽地回過身來,猛地扳住我的肩,迫使我看他的臉。
慘白的月光落在他眼中,化做兩道刺人的冰凌。
我望著他,感覺無比陌生,不知他究竟向我隱瞞了什麼可怖的秘密,再想起以前快快樂樂的日子,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這世間上,誰都可以害我,唯獨大哥不行。
我極少在他面前哭,因為他一向是寵著我,順著我的。
大哥見我落淚,忽地如夢初醒般收起了那副怪異神氣,手足無措地看著我,輕聲哄道:“離兒,離兒,別哭啊……”
聽了這話,我的委屈反而翻了番,大哥嘆了口氣,猛地一把把我攬入懷中。他的胸膛,他的手,他掉進我頸窩的眼淚,全都帶著炙熱的溫度。我懷疑地抬起頭,以為他病了。
“唉……”最後,他伏在我肩頭長長嘆了一口氣,苦澀地說道:“我平生所願,不過如此而已。”
我愣怔在原地,只希望他能多抱我一會兒,就只有那麼一小會兒,他還是我原來的大哥。
可他的身影已經遠去了。
我不明白。
我在石凳上呆坐了許久,魂游天外。忽然,一隻十指抹了水紅蔻丹的白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抬頭,看見嫂子立在我面前,煞白煞白的臉上,她微微翹起的薄唇似是一道猩紅的傷口。
“嫂子?這半個月到底出什麼事了?下人為什麼都不見了?”我顧不上別的,只想快點把事情問個明白,再這樣被大哥折騰下去,我就要瘋了。
嫂子卻只豎起食指放在唇邊,讓我不要出聲,隨後小心翼翼地扯起我的袖口,拉著我往大哥臥房走,我不明就裡,迷迷糊糊地隨她去了。
走到門口,嫂子朝窗紙指了指,做了個戳破的動作。
我不禁啞然,莫非嫂子是要我挖個洞偷窺?
正遲疑著,漆黑的臥房中突然傳來一聲含含糊糊的“離兒”,是大哥在叫我。我以為被發現了,正要應聲,嫂子卻飛快地擺了擺手,執拗地要我在窗紙上挖個洞。我無奈地點點頭,用唾沫潤濕了手指,戳破一小塊窗紙往裡看。
臥房沒點燈,起初我什麼都看不清,只見一片混沌。
過了一會兒,就著微弱的月光我看見大哥躺在榻上,他沒睡覺,而是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他的聲音溫柔、粘膩、略微有些沙啞。我突然感覺頭皮一陣發緊,心臟砰砰直跳,好像要窺破什麼禁忌的秘事般,我的目光滑到他身下。
……大哥在自瀆。
喊著我的名字。
一瞬間,我全身上下仿佛都被某種極熱極燙的東西遊過一圈,皮膚、血肉、骨骼全都被那東西融化了,我的腳軟得連站都站不住,只好扶著房門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我的麵皮滾燙,我不敢抬頭看嫂子,我再也沒臉看她了。
或者,這就是嫂子想淹死我的真正原因?
但是這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錯!
我一直與大哥很親密,從年幼時便喜歡黏著大哥,讓他抱著我逛集市,坐在他的膝蓋上聽他念書,冬天睡覺時往他懷裡鑽……
我一直容忍不了大哥待別人好,大哥跟手下的丫鬟小廝多說幾句體己話兒我要生氣,大哥之前幾次要娶親我都胡攪蠻纏壞他好事,大哥走在街上多看了別的女子一眼我就跳起來捂他的眼睛……
我一直覺得大哥長得很好看,我喜歡看他對我笑,我喜歡聞他身上淡淡的香糙味兒,我喜歡與他肌膚相親,我喜歡讓他寵著我,慣著我,他給我越多,我越想索求更多……
這真的不能怪我?真的不是我的錯嗎?
難道不是我先肖想了不應該的事情?只不過我不經人事,不懂得罷了。
我愣怔著,靠在大哥的房門上。
一聲聲繾綣溫柔的“離兒”從房裡傳出來,如同一把把剔骨尖刀,攪進我的腦髓。
我頭痛欲裂。
第三章
昨夜我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臥房,心裡煩亂得不行。
那一幕雖然令我崩潰,但並沒讓我噁心。
這日,大哥來送飯時我藉口頭痛躺在榻上,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大哥感覺好笑似的冷哼了聲,問:“你頭痛?”隨後便湊過來坐在我旁邊,伸手輕輕拂過我的面頰,被他炙熱手指碰觸到的地方簇地燃起一朵火苗,我煩躁地撥開他的手,用被蒙住頭,不想讓他看見我臉紅的樣子。
“離兒……是你自己要亂跑,莫要怪我關你。”大哥嘆氣道。
他走了之後,在門外落了鎖。聽見咔噠一聲響,我反倒踏實了一點。
整整一個下午,我只是枕著胳膊躺著想事,飯菜一口也沒動。最近我吃得越來越少了,雖然會餓,但實在不好吃,要麼是淡而無味,要麼就是帶著一股奇怪的香味兒,不是飯菜香,倒像燒給死人的焚香落進了菜里。莫非大哥把廚子都攆走了?我想像著大哥自己在灶台旁邊轉悠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果真是那樣可就太有趣了。
不知不覺入了夜。
外面傳來敲門聲,我沒好氣地應了聲:“鎖著呢。”
敲門有屁用,我又打不開。
“嘻嘻。”好像是嫂子的聲音,輕媚的一笑,像只貓爪在心間搔了一把。
我狐疑地起身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門鎖不翼而飛,嫂子也沒影了。我左右探望著,朱紅迴廊挽折幽黯,不見人跡。
嫂子跑得有那麼快?
遙遙地,似乎是湖邊,一團煦暖的火光在黑漆漆的大宅中特別顯眼。
是著火了?還是有人在燒東西?我向那片火光走過去,發現大哥在那裡,正背對著我,燒著些什麼。
“大哥……”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我突然不敢往前走,只小聲地喚著。
大哥像是嚇了一跳,雙肩一顫,猛地回過頭,見是我,眉頭擰成了一團。他立起來,不自在地用身體擋住那些正在燃燒的東西。
“你在燒什麼?”我問他,聲音顫顫的。我不需要他回答,因為我已經看見了,在他身體沒能遮擋住的地方,從明亮的火堆里伸出來一隻穿著繡花鞋的小腳,腳面裸露的一小塊皮膚,慘白慘白的。不過它們很快就變得焦黑了。
“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大哥沉著臉,目光陰狠,幾乎要將我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