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這次任務帶給弗立克一個好機會,讓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幾天,但日子過得並不愉快。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吵架拌嘴,但米歇爾似乎心有旁騖,像在跟她逢場作戲,這讓弗立克很痛苦。直覺告訴她,他喜歡上了別人。他剛三十五歲,他那種不拘小節的魅力對年輕女人仍然有效。沒辦法,戰爭讓他們在結婚後聚少離多。甘願投懷送抱的法國女孩到處都是,抵抗組織內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仍然愛他,只是方式不一樣了,她不再像度蜜月的時候那樣崇拜他,不再渴望為了取悅他而獻出她的生命。愛情的晨霾已經消散,在婚姻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看清他不過是一個空虛、自負、無法依靠的人。但是,當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時,還是會讓她感到自己獨特、漂亮,為他所珍惜。
米歇爾的這種魅力也能征服男人,他也是位出色的領導者,膽量過人,能力超凡。是他和弗立克一起擬定的作戰計劃。他們要在兩個地方對城堡發動攻擊,分散敵人的注意力,然後在裡面會合,一道攻入地下室,找到主控機房將它炸掉。
他們手裡的建築平面圖是安托瓦內特・杜珀提供的,她是一群當地清潔女工的主管,她們每晚負責打掃城堡。她恰好是米歇爾的姨媽。清潔工們晚上七點開始工作,晚禱也是這時候開始,弗立克現在就能看見她們中的幾個人,在鐵門那兒向守衛出示她們的特別通行證。安托瓦內特的草圖畫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但並沒有更多細節,因為那裡是禁區,只有德國人能進去,由士兵負責打掃。
米歇爾的攻擊計劃是根據來自軍情六處——英國情報部門的報告制定的。報告說,這座城堡由黨衛軍支隊每天分三班把守,每班十二人。樓里的蓋世太保人員並非作戰部隊,甚至多數人沒有武裝。波林格爾抵抗組織有能力召集出一個十五人的隊伍參戰,他們正在設法進入各自位置,有的混進教堂的信眾中,有的無所事事地在廣場周圍閒逛,預先把武器藏在衣服下面或背包和行李袋裡。如果軍情六處的報告正確,抵抗戰士在人數上已經超過裡面的衛兵。
但一絲憂慮湧上弗立克的腦際,讓她心情沉重,萬分焦灼。她把軍情六處的估算結果告訴安托瓦內特時,安托瓦內特皺起了眉頭,她說:“我看士兵絕不止這些。”安托瓦內特腦袋很好使——她原來一直給香檳酒廠老闆約瑟夫・拉佩里埃爾當秘書,德軍占領以後他的收入降低,他便讓自己的妻子當起了秘書——她的話很可能是對的。
軍情六處的估計和安托瓦內特的猜測到底哪個對,米歇爾沒有辦法搞清楚。他住在蘭斯,無論是他,還是他小組裡的其他成員,誰都不熟悉聖-塞西勒,也一直沒有時間作進一步偵察。弗立克擔心地想,即使抵抗組織在人數上占優勢,他們也不可能戰勝訓練有素的德國軍隊。
她環顧廣場四周,尋找著那些她認識的人,那些看上去若無其事散步的人實際上正等著去殺人或者被敵人殺掉。在一家服飾雜貨店外站著的那個姑娘,正盯著看櫥窗里的一匹暗綠色布料。這是吉娜維芙,她二十歲,身材高挑,在她輕便的夏季外套下藏著一把司登衝鋒鎗。司登衝鋒鎗備受抵抗戰士的青睞,因為它可以拆解成三段,能放進一個小袋子隨身攜帶。漂亮的吉娜維芙很可能已被米歇爾看上,但一想到片刻之後這姑娘有可能倒在炮火下,弗立克一樣會感到不寒而慄。那個橫穿鵝卵石廣場向教堂走去的人是貝特朗,他年齡更小,只有十七歲,是個金髮男孩,長著一張急切的面孔,他胳膊下的報紙卷里藏著一支點45口徑的柯爾特自動手槍——盟軍曾用降落傘空投了數千支柯爾特手槍。一開始弗立克禁止貝特朗參加,因為他的年齡太小。但他一直央求,而弗立克也需要人手,能上的人都得上。於是她便作了讓步,她只希望貝特朗那年輕唬人的架勢能經受住這場槍林彈雨。教堂門廊上遊蕩的那個人,看上去是要抽完香菸後再進教堂,這是阿爾伯特,他的妻子在這天早晨剛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孩。阿爾伯特因此更有理由活下來。他拎著一個布袋子,看上去裝滿了土豆,其實裡面是36號I型米爾斯手榴彈。
廣場上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有一個因素除外。教堂旁邊停著一輛個頭巨大、馬力強勁的跑車。這是法國製造的希斯巴諾-蘇莎68-比斯,它裝著一台V12航空發動機,是世界上最快的汽車之一。它的銀制散熱器高高挺起,氣勢傲慢,上面立著一隻飛鸛吉祥物,車身漆成了天藍色。
這輛車是在半小時前開到這兒來的。開車的人是一個英俊的男子,四十歲上下,穿著優雅的便裝,但他顯然是一名德國軍官,因為除了他們,沒人敢開這種車子到處招搖。他的同伴是一個高個頭的女人,長著一頭惹眼的紅髮,身著綠色絲綢禮服,腳上穿著高跟翻毛皮鞋,穿戴如此時髦別致,只能說明她是個法國人。這男人把照相機架在一個三腳架上,對著城堡拍照片。那女人帶著一種挑釁神態,就好像她知道,那些走去教堂的衣著不整的鄉民們一定邊盯著她看,邊在心裡罵她婊子。
幾分鐘前,那男人請弗立克為他和他的女友在城堡前照張合影,這可把弗立克嚇了一跳。他談吐很是禮貌,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說話只帶有一點點德國口音。在這種關鍵時刻實在不該分心,但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拒絕他的請求,恐怕會引起麻煩,況且她正在裝成一個當地居民,除了逛一逛街邊咖啡館以外無事可做。於是,她就像多數法國人遇到這種情況時該做的那樣,帶著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答應了德國人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