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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德說:“我怎麼跟警察解釋你們幾個人呢?一個出急診的大夫不會在車裡帶三個人的。”
“我們會想出個理由的。”
“這太危險了!”
“在晚上這個鐘點,整個用不了幾分鐘。”
“瑪麗・珍妮會把我殺了的。她讓我做什麼事情先為孩子們著想。”
“你還一個孩子也沒有。”
“她已經懷孕了。”
弗立克點了點頭,這下知道他為什麼變得畏畏縮縮了。
米歇爾翻身坐了起來,他探身抓住克勞德的胳膊說:“克勞德,我求你了,這件事非常重要。就算為了我,行嗎?”
對米歇爾說不是很困難的,克勞德嘆息一聲:“什麼時候?”
弗立克看了看她的手錶,時間已經快到十一點了。“現在。”
克勞德看著米歇爾說:“他的傷口會再裂開的。”
“我知道,”弗立克說,“要流血就讓它流吧。”
查特勒村由一個十字路口和散落四周的幾座建築物組成,其中有三座農舍,一排農工的棚戶,還有一家供應附近農場和村戶的麵包店。弗立克站在離十字路口一英里外的牧草地上,手裡拿著一隻煙盒大小的手電筒。
161中隊的飛行員給她上過一個禮拜的課,教她如何引導飛機降落。這塊地方符合他們提出的要求,草場差不多有一公里長——一架“萊桑德”起飛或降落需要六百米的距離。她腳下的土地很堅實,也沒有斜坡。月光下,可以從空中很清晰地看見附近的一個水塘,這也為飛行員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地標。
米歇爾和吉爾貝塔站在弗立克的上風處,與她處在一條直線上,手裡也拿著手電筒,而克勞德在吉爾貝塔旁邊幾碼的地方,組成了一個引導飛行員的倒“L”字形夜間跑道。如果是在偏僻地帶,接應小組會用篝火代替手電筒,但這裡靠近村子,在地上留下可疑的燃燒痕跡十分危險。
四個人組成了特工所稱的“接應小組”。弗立克的小組總是沉默守紀,但有些組織較差的小組時常把接機當成一場聚會,一幫男人抽著煙大聲說笑,惹得附近村子裡的人注意。這樣做很危險,如果飛行員懷疑降落行動被德國人發現,認為有蓋世太保埋伏在那兒,就必須快速做出反應。接應小組所受的指令提醒他們,如果從錯誤角度接近降落的飛機,任何人都可能被飛行員射殺。這種事其實從未發生過,不過有一次,一架哈德森轟炸機軋死了一個看熱鬧的人。
等待飛機從來都是一件苦差事。如果飛機沒來,弗立克就得緊繃著神經再等二十四小時,再冒一次險,直到機會來臨。但一個特工永遠不能預知飛機到底什麼時候出現。這並非由於英國皇家空軍不可靠。其原因更像161中隊的飛行員跟弗立克解釋的那樣,僅靠月光為進入一個國家上空幾百英里的飛機導航,難度非常之大。飛行員使用航位推測法——依靠方向、速度和消耗的時間計算自己的位置,還要憑藉河流、城鎮、鐵路線和森林等地標校驗結果。航位推測法的問題是,無法準確調整風力造成的漂移。而地標也很麻煩,因為月色下面的一條河看上去很像另一條河。到達一個大致區域已經夠複雜的了,而這些飛行員還要找到某一塊具體的場地,這就更加困難。
如果有片雲彩遮住月亮的話就更不可能找到了,這種情況下,飛機甚至不會起飛。
但今晚天色很好,弗立克覺得很有希望。果真,就在離午夜還差幾分鐘的時候,她聽到了單引擎飛機的轟鳴聲,一開始很微弱,接著越來越響,像一陣激烈的鼓掌聲,讓她心裡頓時充滿了回家的渴望。她用手電筒閃出莫爾斯電碼的“X”字母。如果她的字母發錯了,飛行員就會懷疑是個圈套,就會直接飛走,不會降落。
飛機盤旋了一圈,然後陡然降落下來。它停在弗立克的右方,剎了車,轉向米歇爾和克勞德之間的方向,又朝弗立克這邊滑行過來,再次將機身轉向風頭,整個劃了個橢圓形,做好起飛的準備。
這是一架韋斯特蘭公司的“萊桑德”,它是一種小型的、翅膀上翹的單翼飛機,機身漆成啞光黑色。飛機只有一名飛行員,有兩個乘客座位,但弗立克知道一架“莉齊”【4】總共能搭載四個人,此外艙內帶一個,包裹架上還能坐一個。
飛行員沒有熄滅引擎。他在地面停留的時間不過幾秒鐘。
弗立克想擁抱一下米歇爾,祝他好運,可她也想扇他一個嘴巴,警告他不要去碰別的女人。兩樣事情她都沒時間干,這倒對誰都好。
弗立克只是揮了一下手,便登上了鐵梯子,拉開艙口蓋爬進了機艙。
飛行員匆匆向后座瞥了一眼,弗立克朝他豎起一隻大拇指。小飛機猛衝向前,加大了速度,然後一下子升到空中。
弗立克能看到小村子裡的一兩處燈火,鄉下人對燈火管制並不在乎。弗立克飛抵此地時,時間太晚,已經是凌晨四點鐘,十分危險。當時她在空中就看見了麵包爐那紅彤彤的火光,開車穿過村子,她聞到了新鮮麵包的味道,那就是法國的味道。
飛機傾斜著轉彎,弗立克看見月光下幾個人的面孔,米歇爾、吉爾貝塔和克勞德,就好像黑暗的操場上的三個白色的斑點。飛機開始平穩地向英國飛去,這時,一種巨大的痛苦湧上她的心頭,她想,自己也許再也無法見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