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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城堡本為當地貴族所建,但最後一代的聖-塞西勒伯爵早在1793年便在斷頭台上掉了腦袋。觀賞花園早已變成了葡萄園,因為這裡是葡萄酒之鄉,地處香檳區的中心地帶。現在,建築裡面是一個重要的電話交換站,當初選址在此,是因為負責的那位政府部長就出生在聖-塞西勒。
德國人打進來以後,他們擴大了交換區域,把法國系統跟新電纜線路連接起來,一直通到德國。他們還把蓋世太保區域司令部安在了大樓里,樓上兩層用作辦公室,地下室住人。
四周之前,城堡剛被盟軍轟炸過。這還是頭一次遭遇這種精確的轟炸。重型四引擎“蘭開斯特”和“空中堡壘”【1】每天晚上都要飛掠整個歐洲上空,但它們的精準性實在太差——有時候甚至連整座城市都能錯過。不過,最新一代的“閃電”和“霹靂”戰鬥轟炸機可以在白天潛入,打擊較小目標,例如一座橋樑或一個火車站。城堡的西側現在幾乎成了一堆瓦礫,那些不規則的17世紀紅色磚頭和白色方石塊堆得到處都是。
但是,這次空襲並未成功。炸彈造成的破壞很快得到修復,電話線路只是在德國人安裝備用交換台的時候中斷了一小會兒。自動電話設備和重要的長途線路放大器都安置在地下室,它們都沒有損毀。
這就成了弗立克來這兒的目的。
在廣場北側的城堡被一道由高高的石柱和鐵欄杆組成的圍牆圍著,有穿制服的衛兵把守警戒。廣場東面有一座中世紀的小教堂,古老的木門敞開著,迎接夏季的空氣和前來朝拜的信徒。教堂對面的廣場西側是鎮公所,鎮長是個極端保守派,對納粹占領軍唯命是聽。南端是一排店鋪和一爿名叫“體育咖啡廳”的酒吧。弗立克坐在酒吧外面,等待鐘聲敲完。她的桌子上放著一杯當地的白葡萄酒,顏色很淡,她一口都沒沾。
她是一名英國少校軍官。從職務上說,她歸屬英國急救護士隊,這是一支清一色的女子部隊,順理成章地被簡稱為“FANY”【2】。不過這只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說法。事實上,她供職於一個叫做“特別行動處”的秘密組織,從事敵後破壞活動。二十八歲時,她已經成了一名高級特工。這早不是她頭一次感覺到接近死亡的氣息。她學會了臨危求存,學會了控制內心的恐懼,但是,當她望著城堡守衛的鋼盔和威力巨大的步槍時,仍然感到好像心口上放著一隻冰涼的手。
三年前,她的最大抱負是在英國的大學裡任教,做一名法國文學教授,教學生欣賞雨果的活力、福樓拜的機智和左拉的激情。她曾在戰爭辦公室工作,翻譯法文文件。一天,她被叫到一家酒店的客房,在那裡進行了一次神秘的談話,約見者問她是否願意從事某種危險的工作。
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到處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學的所有男同學眼下正在冒死作戰,她為什麼不能跟他們一樣呢?1941年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她就開始了特別行動處的特殊訓練。
六個月後她成了一名情報員,負責將倫敦貝克大街64號特別行動處總部的信息送往被納粹占領的法國,交給抵抗組織。那幾年無線電報稀缺,受過正規訓練的報務員更是鳳毛麟角。她要從空中跳傘進入法國,使用假身份活動,接觸抵抗組織,把他們需要的東西交給他們,再將他們的回覆、抱怨和對槍枝彈藥的需求記下來。返回時她要趕往集結地搭便機,飛機通常是三座的韋斯特蘭公司生產的“萊桑德”【3】,這種飛機很小,能在六百碼長的草地上著陸。
她很快便從情報員的工作畢業,參與到組織破壞活動之中。大部分特別行動處的特工都是軍官,理論上他們的“戰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實戰中,抵抗組織並不按軍紀行事,一個特工要想贏得他們的協助,必須強硬,見多識廣,擁有個人權威。
這種工作很危險。算上弗立克,那時一起完成訓練的共有六男三女。兩年後,活下來的只有她一個。目前已知有兩人死亡,一個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國安全警察組織的槍口下,另一個因為降落傘沒有及時打開而喪生。其他六個人遭到逮捕,經歷過審問、拷打,最後被送往德國的戰俘營,銷聲匿跡。弗立克活了下來,那是因為她冷酷無情,反應快速,而且,她對安全問題極端謹慎,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
她身旁坐著她的丈夫米歇爾,他是一個抵抗組織的領導人,該組織代號為“波林格爾”,基地在十英里外的教堂城蘭斯。儘管眼下身臨危境,米歇爾卻依舊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手裡握著一隻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戰時啤酒。他臉上掛著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恰恰是這笑容贏得了她的芳心。當時,她還在索邦大學讀書,正在寫莫里哀劇作中倫理觀念的論文,但戰爭爆發讓她中斷了學業。他是大學的一個年輕哲學講師,整天衣著不修邊幅,身邊跟著一群仰慕他的學生。
米歇爾仍然算是她遇到過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藍色襯衫,這身裝扮全無刻意,卻顯得十分雅致。他的頭髮總是有點兒長,嗓音充滿誘惑力,在他那雙湛藍色眼睛的熱切凝視下,一個女孩會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