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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命運歷程即將走完。死神助紂為虐,死神與敵人狼狽為奸。敵人既是死神,又是行動的策劃者,他製造了這場決心消滅他們的鬥爭。
“別離開我,”柯拉麗哽咽著說,“別離開我……”
“只要還有時間,”他說,“……我們就要報仇。”
“有什麼用呢,我的帕特里斯,敵人要把我們怎麼樣呢?”
他的火柴盒裡還有幾根火柴。他一根根地劃著名,把柯拉麗領到他父親寫著遺言的護壁板前。
“你要幹什麼?”她問。
“我不想讓人家把我們的死當成自殺。我要像我們的父母那樣為未來做準備。讓人將來讀到我寫的遺言,為我們報仇。”
他從口袋裡掏出鉛筆,彎下腰在空白處寫起來:
帕特里斯·貝爾瓦與未婚妻柯拉麗同時死於西蒙·迪奧多基斯的謀殺,一九一五年四月十四日。
當他寫完以後,他又看見他父親寫的幾行字,他們一直還沒看見過。
“還有火柴嗎?”他問,“你看見嗎?那裡有幾個字……肯定是我父親寫的最後幾個字。”
她劃著名了火柴。
在搖曳著的火柴光下,他們看到了一些字母,歪歪扭扭的,看來是匆忙中寫下的幾個字:
窒息而死……缺氧……
火柴熄滅了。他們默默無語地站起來。窒息而死……他們明白了他們的父母所遭到的厄運,他們即將經歷。這麼大的房子缺少空氣還不至於窒息,除非日子久了,空氣變質,因此……
他停了一下,又說:
“對……是這樣……我想起來了……”
他把他所懷疑的事情,或者就是現實已經肯定的事情告訴了柯拉麗。
他在西蒙的壁櫥里曾經見到過繩梯,此外還有一卷鉛管,現在西蒙都把它們拿來了。從他們被關進來的時刻起,他就在房子周圍來來去去地、仔仔細細地堵塞漏洞,從牆壁到屋頂他幹得極其細微精確。西蒙老頭可能只需要把埋設在牆內,屋頂上的煤氣管道接到廚房裡的煤氣表上就可以了。
因此他們也同他們的父母一樣,將遭受同樣的厄運,煤氣中毒,窒息而死。
他們兩個像是得了恐慌症,手拉著手在屋裡跑來跑去,神經紊亂,沒了主意;他們喪失了意志,就像受到暴風雨襲擊的小蟲。
柯拉麗說著一些不連貫的話。帕特里斯則要求她保持安靜。他自己也感到很痛苦,無力同死亡所帶來的可怕而沉重的黑暗搏鬥。他們想逃跑,想逃脫寒冷的痛苦,他們的脖子都已經冰涼了。要逃走,要逃出去。可是怎麼逃呢?牆壁是不可越,黑暗比牆壁更堅牢。
他們停下來,已經精疲力盡了。從一個地方傳來一陣輕輕的噓聲,那是從密封不好的煤氣噴嘴裡傳來的。他們明白這聲音來自上面。
帕特里斯悲哀地說:
“只需半小時,最多一小時。”
她又恢復了理智,說:
“我們勇敢些,帕特里斯。”
“啊!要是只我一個人就好了!可是你,我可憐的柯拉麗……”
她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
“我不難受。”
“你會難受的,你太虛弱了!”
“人越虛弱,就越不難受。而且,我知道,我們都不會痛苦的,我的帕特里斯。”
她忽然顯得很平靜,而他則更顯得安詳。
他們都不說話,坐在大沙發上。兩人的手指頭緊緊地抓在一起。他們慢慢地沉浸在寧靜之中,仿佛完成了任務,或擺脫了事情的羈縛,在聽恁別人的擺布。命運之神的命令是明確的,他們不再憤怒,只是服從和祈禱。
她摟著帕特里斯的脖子說:
“上帝作證,你是我的未婚夫。祈求他像接受一對夫婦那樣接受我們。”
她的溫柔使帕特里斯感動得落淚。她吻幹了他的淚水,然後主動地把嘴唇給他。
“啊!”他說,“你說得好,這樣的死,雖死猶生。”
天邊的寧靜籠罩著他們。他們已聞到瀰漫在他們身邊的煤氣味,可是他們並不感到害怕。
帕特里斯低聲說:
“柯拉麗,直到最後一秒鐘,一切的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你的母親和我的父親同我們一樣地相愛著,也是這樣嘴唇貼著嘴唇,擁抱在一起死去的。他們決心讓我們結合,他們終於使我們結合了。”
她說:
“我們的墳墓就在他們的旁邊。”
他們的意識開始一點點地模糊起來,他們的思維就像隔著越來越厚的濃霧看東西那樣地模糊不清。沒有吃東西,飢餓加上眩暈,他們的意識在不知不覺中喪失,同時失去了不安和憂慮的感覺。這是一種精神恍惚,是一種昏沉,是死亡和安息的過程,他們隨即便忘卻了恐怖。
柯拉麗首先失去知覺,說胡話。使得帕特里斯吃了一驚。
“我的愛人,鮮花撒下來了,這是玫瑰花。噢!多香啊!”
他也感到幸福和亢奮,他表現得溫情、快樂和激動。
他沒有恐怖感,他覺得柯拉麗慢慢地在從他的胳膊中滑脫,他仿佛同她一起來到了一個光明燦爛的無垠的深淵前,他們飄呀飄,輕輕地毫不費力地飄落到一個快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