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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用力踩穩顫抖的雙腳,將倒在地上的屍體拖到一旁的古井,再推到井底。我撿起地上的木板,將堆在旁邊的泥土沙沙沙地撥落井中,直到完全覆蓋住哥哥的屍身倘若有旁觀者在場,想必會認為那是一場驚悚無比的白晝噩夢,因為一個男人竟一言不發地把另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男人——服裝相同,體格相同,甚至連長相也完全相同的男人勒斃。
對,沒錯,這就是我所犯下的弒兄大罪。您一定很驚訝我怎能毫不愧疚地殺死唯一的親兄弟吧! 您說得沒錯,但依我的立場來說,正因為是兄弟反而更會激發殺意。不知您有沒有這樣的體會,人有時會不自覺地憎惡血親。關於這種情緒,小說經常描寫,應該還不至於是我個人的感覺,那種情感比起對外人的憎恨更難以忍受。對我們這種長相完全一樣的雙胞胎而言,更是極度難耐。就算沒有其他原因,單是面對相貌相同的親手足,就已足夠讓人萌生殺意了。我這個懦夫,之所以能面不改色地殺了哥哥,想來就是因為這種憎惡的情感作祟吧。
好了,我用泥土把屍體掩埋後,仍舊蹲在原地不動。靜靜等了三十分鐘後,女傭帶園丁來了。我膽怯地登上初次扮演兄長的舞台,儘量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
“噢,師傅,你來得真早,我正想幫你們一點兒小忙呢!哈哈……今天應該就能填平吧?那就拜託你了!”說完,我緩緩起身,模仿哥哥的步伐走 進屋裡。
之後一切進展順利。那一整天,我都窩在哥哥的書房,一門心思地研究哥哥的日記和收支簿——我宣稱要前往朝鮮之前就已調查過一切,唯獨剩這兩樣。晚上面對妻子——昨日仍是哥哥的嫂子,如今卻已成為我妻子的女人——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被她發現,我以哥哥平日的姿態和她談笑風生。那天深夜,我甚至大膽地進入嫂子的臥房。不過,對此我略感不安,因為無從得知哥哥在夫妻閨房裡的習慣。但我至少確信一點,我自戀地認定即便她發現事情的真相,也不可能讓我這個舊情人鋃鐺入獄。於是,我得以從容拉開嫂子臥房的紙門。幸運的是,嫂子一點兒也沒發現是我,我甚至因此犯下了通姦罪。
接下來的一年,我過著人人稱羨的幸福生活擁有花不完的錢,擁有以前深愛的女人,即使我的欲望再貪婪,那一年也絲毫沒有不滿足的感覺—— 雖然那段期間,哥哥的亡魂不時困擾著我——但一年的時間,對於事事三分鐘熱度的我來說已是奇蹟。一年後,我漸漸對嫂子感到厭煩。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再次過起花天酒地的生活。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滿,極盡所能地奢侈浪費,花錢如流水這樣下去,就算有再多財產也會轉眼成空。眼看著債台日益高築。當我再也沒有錢可揮霍時,啊,我又犯下第二樁罪行。
第二樁罪可算是第一樁罪的衍生品。當我決心殺死兄長時,我早已考慮過這事兒。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可以完全取代兄長的角色,那麼以前的我不 管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對於已成為兄長的我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影響。換言之,前往朝鮮後就音訊杳然的弟弟,縱使回到日本,殺人也好搶劫也罷,那都是弟弟犯下的罪行,只要不被逮捕,扮演兄長的我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不料,我犯下第一樁罪行後不久,便有了驚人的發現,藉助這個發現,竟致使第二樁犯罪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某天,我小心翼翼地模仿兄長的筆跡,在兄長的日記本上以兄長的身份寫當天的日記。這是扮演兄長的我非做不可的惱人日課之一。寫完日記,我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寫的部分與兄長以前寫的內容相互比對。突然,一個驚人的畫面倏然映入眼帘在兄長寫的某一頁角落,赫然出現一枚清晰的指紋。我察覺到自己因疏忽而忽略了一個大問題,當下不由得一驚。我一直深信自己和兄長唯一的區別就是腿上的黑痣,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指紋這種東西每個人都不一樣,就算是雙胞胎也絕不可能有相同的指紋,這是我以前曾經聽說的事。看到日記本上兄長生前留下的指紋,我擔心起日後會不會因為指紋而露出馬腳,不禁愀qiǎo然變色。
我悄悄買來放大鏡,詳細比對日記本上的指紋與我自己按在其他紙上的指紋。哥哥的指紋和我某根手指的指紋乍看之下幾乎一模一樣,但若仔細比對每一根線條,確實有不同之處。奇怪的是,整體感覺幾乎一樣的兩枚指紋,細節卻截然不同。為了謹慎起見,我不動聲色地採集了嫂子和女傭的指紋觀察,沒想到連比對都不用,一看就不像。所以日記本上的顯然就是兄長留下的指紋,難怪會跟我的指紋相似。我倆本就是過分相像的雙胞胎,即便如此仍出現細微差異,比如指紋就不同。
我心想這種證據若無意間留下許多那可麻煩了,於是立刻展開搜尋,儘可能不遺漏任何一個角落。我把大量藏書一本一本翻開檢查,又在壁櫥和 柜子的角落灰塵中東翻西找,搜遍了所有可能遺留指紋的地方,但是除了日記上的那一頁之外,再沒有任何發現。我總算稍感安心,只要把日記本中的這一頁燒成灰,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正當我打算將其撕下扔進火盆時,宛如靈光一閃——不過不是天使的靈光一閃,我想應該是惡魔的教唆吧——一個小小的陰謀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