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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話說回來。關於妙子的死因,我漸漸地感到好像和我‘大腦的盲點’有關。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思索之際,有個聲音在我腦中不斷低語:還有比這個更明顯的事實嗎?有個模糊的、面目不清的幻象在我腦中蠢蠢欲動,不斷暗示‘我就是你老婆的死因哦’。可是,當我追蹤到離真相僅一臂之遙時,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北川按照預訂計劃,細細道來。他按捺住焦躁,儘量拖延亮出底牌的時間。他像一個孩子,正在享受虐殺蛇帶來的快感,冷眼旁觀野本的苦苦掙 扎。他先試一寸再試五寸,一次又一次地朝野本的要害戳刺。
他很清楚,這似乎是牢騷、似乎言不及義的長篇大論對野本來說是多麼殘酷的攻擊武器。
野本默默聽他敘述。起初他還會附和著說“嗯”或“原來如此”,漸漸地他再也不吭聲一副聽膩了無聊敘述的表情。
然而,北川堅信,野本是出於恐懼才陷入沉默。他知道野本是擔心萬一貿然開口,說不定會化為恐懼的尖叫聲,因此索性保持緘默。
“有一天,越野來找我。越野就住在我家附近,他不但在失火時幫忙,還讓我們借住他家,以渡過難關,對我非常照顧。那天他在分析妙子的死 因時為我帶來重大的提示。越野表示,那是從某位目擊者口中聽來的,據說妙子當時一邊大聲嚷嚷一邊在熊熊燃燒的屋前來回奔跑。由於四周太過嘈雜,那位目擊者聽不清她到底在叫嚷什麼,但那個男人確定妙子是因為某件重要的事情而焦慮異常。現場的人都冒死拼命救火,似乎沒人注意到妙子的異常舉動,過了一陣子,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名男子,朝妙子走去。”
說到這裡,北川的眼神凜然一變,他意識到這番話會讓對方陷入恐懼,便以毒蛇自暗穴中窺視獵物的目光,陰森凌厲地射向野本。
“目擊者本以為那個男人會走到妙子身旁,沒想到他竟驟然右轉,折向來時的方向跑了。接著,妙子態度轉為震驚,她杏目圓睜,仿佛要求助般四下張望。但那也只是瞬間的遲疑,下一秒鐘她已縱身衝進陷入一片火海的屋子了……那名目擊者也沒多想之後的情形,他做夢也沒料到那個舉止不太正常的女人會被活活燒死,因而沒夾雜在人群中觀望後續發展。結果,當他聽說第二天從火場挖出的是越野友人的妻子時,他滿懷遺憾地道歉說,早知如此,他當時一定會立刻通知越野。
“聽了這番話之後,我心想,妙子果然沒有精神錯亂,她的確是基於某種重大原因,才會貿然衝進火場。
“‘不過話說回來,那位走到妙子身旁,轉眼又立刻消失的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呢?’經我這麼一問,越野竟然壓低嗓門,神情嚴肅地說:‘關於這點我倒有個想法。’……事發之時越野慌忙地扛著我的行李奔跑,他曾經和一個男人擦身而過。他覺得眼熟於是慌忙轉身試圖確認對方時,那個男人已鑽入大批看熱鬧的人群中,就此消失無蹤。越野事後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名字,你猜那是誰?那是和我、越野都非常親密的多年老友……那個男人,為何碰到越野這個老朋友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逃命似的不知去向呢?為何我家房子失火,他卻連慰問也沒有就逕自離開了?關於這些情況,不知你有何看法?”
北川的敘述漸漸觸及核心。面前的野本依舊不發一語,臉上儘是某種異樣的表情,他的雙眼出神地盯著北川滔滔不絕的嘴巴。雖然打從一開始就不停地自斟自酌喝了不少啤酒,但他的臉色,與起初相較,蒼白得簡直判若兩人。
占了上風的北川像已獲得事實真相般,興奮異常,益發口若懸河了起來。
野本緊張得兩頰似火燒,然而腋下卻被冷汗浸濕了。
“不過,光聽到這謎樣的事實,我依然無從判斷。我的確已逼近事實的真相,只是,所謂的真相,看似即將揭曉,偏又毫無答案。即便已逼近到 無限小的距離,還是無法觸及本質,這不禁令人感到焦躁難耐,而比焦躁更嚴重的,即是恐慌了。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這分明就是‘大腦的盲點’在起作用,因而不住地渾身打戰。一轉眼,又過了兩三天。
“沒想到,一樁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成了戳破這個盲點的契機。我猶如大夢初醒,一切皆水落石出。我當下氣得拔身跳起。那傢伙,越野告訴我的那個男人,就是我恨了又恨、怎麼恨也恨不夠的渾蛋。我恨不得馬上衝進他家,活活掐死他……抱歉,我太激動了。我應該冷靜地慢慢敘述才對……就在這時,我望著孩子,他正被妙子娘家找來的新奶媽抱在懷裡。孩子對新奶媽還很陌生,一直口齒不清地喊著‘媽媽,媽媽’,無助地吵著要死去的母親。孩子的天真實在讓我好心疼。
“然而,留下這麼可愛的孩子離開人世,不是被人殺害的母親更加可憐。想到這裡,我依稀聽見初為人母的妻子自另一個世界聲聲呼喚‘寶寶寶寶’的聲音。
“我想,這一定是妙子死不瞑目的冤魂在向我訴說,暗示著什麼。妙子喊‘寶寶,寶寶’的聲音,讓我剎時受到強烈震撼。對了,一定是那樣沒 錯……除了‘寶寶’,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足以令妙子喪失理智、奮不顧身地投身火海……一旦打破盲點,長期遭到遏阻的思緒如海嘯般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