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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的關係進展到這個階段時,暑假到了。野本滿懷勝利者的喜悅,興沖沖地踏上返鄉之路,深信已勝券在握的安心感令他樂觀享受與妙子 的短暫別離。屆時,僅需魚雁傳情,兩人的感情勢必會更上一層樓。帶著這種期盼,野本離開了東京。
沒想到,就在野本返鄉期間,局勢驟然逆轉。野本堅信心早已屬於他的妙子竟然一句話也沒交代,就嫁給了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根本沒被當成競 爭對手的孤僻怪人北川。
與北川的喜悅恰成對比,野本簡直氣炸了。與其說是憤怒,驚愕或許更為貼切,而且是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人、事、物背叛所帶來的驚愕。這意外的發展擺明了要給他難堪,致使他在朋友面前無地自容。
然而,他和妙子先前並沒有明確的婚約,甚至還沒許下任何足以控拆妙子變心的承諾,根本無從抗議。無處發泄的憤慨令野本在剎那間變成另一個人。
從此他顯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像以往那樣不時地拜訪朋友了。他能做的僅有專心投入學問,聊以排遣無奈的失戀悲傷。北川對這些內情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認為野本至今尚未娶妻,就足以證明當年的失戀帶給他的打擊有多慘痛。至此之後,他和野本的關係退回到泛泛之交,只維持表面上的來往實際上已經尷尬無言了。
一想到這段昔日恩怨,便可理解野本何以會採取那樣的復仇手段,而北川會突如其來地對他起疑心,看來也絕非空穴來風。
好了,說到北川,正如前面也稍微提過的,是個個性古怪孤僻的人。
對於那些流於表面的寒暄、談笑或閒聊,他是徹底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完全無法理解何謂幽默。然而一旦議論起嚴肅的話題,他便顯示出他的辯 才,滔滔不絕,一副不在口舌上占上風絕不罷休的態度。相對地,只要認定了什麼,他就會心無旁騖地勇往直前,就像當初追求妙子時,除了心中既定的目標之外,其他的事項一概進入停滯的盲目狀況。由於這種執著的個性,他在研究學問方面取得很大的成就,最後就連最不拿手的戀愛也手到擒來。
他天生就無法一心二用。在贏得妙子之前,他根本無暇顧及妙子以外的事。與妙子結婚後,他開始熱衷於學問,甚至將之前苦苦追求而得的妙子冷落一旁,僅執著於埋首研究。事發至今,面對妙子的過世,他又除了“可憐的妙子”這個念頭外全然沒有心思認真想其他事。而此時此刻,他正瘋狂地投入對野本的報復,進而在目的達成後陷入無法遏抑的狂喜中。
北川的生活就是這樣從一個極端沖向另一個極端。
他的思維是單向的,因此考慮問題的時候只要一步出錯,便步步皆錯,像他對妙子死因的各種突發奇想,對野本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報復,不就是因為他在分析妙子死因時,某個環節上出現差池才導致的嗎?然而,北川堅信他的分析是正確的,他的信念就在此刻獲得了證實。他一心報復的野本已然徹底陷入自己的網中,苦苦掙扎的醜態已然暴露在眼前,一覽無遺。
“這個男人的殘忍復仇幾乎是完美無瑕的。縱使事實真相正如我所推理出的,這一切都是他的報復手段,卻無法逾越一切不過是推理的事實。即使責問他是否犯下大罪,他堅持不承認的話,還是難以將他定罪。我只能佩服他的機智,除了按兵不動外,我沒有其他辦法了。當然對方對這狀況也很清楚,我甚至沒辦法指責他。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痛苦、更矛盾的立場嗎?不過,野本,你放心吧!我最終還是找到了可以擊垮你的武器。只是,那武器對我來說又是多麼殘酷。
“我所發現的事實,在折磨那個男人的同時也折磨著我自己。為了以此作為復仇手段,我若不先品嘗到與對方同樣的痛苦,這武器就派不上用場。我不由得想起古代的忠臣為了讓仇敵吃下毒饅頭自己必須先豁出去吃下一小塊兒的故事。想要殺死仇敵自己也得面對死亡,自己不先死就無法如願殺了對方,這是多麼可怕的瘋狂復仇啊!
“不過,古代的忠臣還算幸運。一旦他打消復仇的念頭,就沒必要犧牲生命。可是,我的情況並非如此,無論要不要報復,那個讓人難以面對的事實一刻比一刻鮮明地逼近我。起初模模糊糊、似有若無的疑問,慢慢地,真的是慢慢地,越來越像是事實。而如今,那已不容我再以‘像’這個字眼來形容,已成了如火焰般明白的事實。之前一直棄置在心中的疑問,由於發現了具體的證物,反而成為無可動搖的事實。反正不管怎樣,我都得品嘗這種痛苦。既然是必要的痛苦,不如讓應該會比我受到的打擊多上數倍的仇人也獲知這個事實。然後,我再來旁觀他為痛苦掙扎的模樣吧。我如此下定決心。
“那陣子,我每天除了思考對此人獨一無二的巧妙的復仇計劃外,再也無法顧及其他。我時而憤慨,時而佩服,腦中只有這唯一的念頭。沒想到,有一天,仿佛地平線遙遠的彼端突兀浮現的一抹烏雲,我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出人意表的想法。的確,那個男人以無懈可擊的手法完成了報復。可是,如果妙子並非他以為的那麼討厭他呢?不,萬一妙子反而一直深愛著他,那他會作何感想……那當然是不可能的,這只是我無法遏止的妄想,我簡直瘋了!傻瓜,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然而問題是,那真的完全不可能嗎?這種荒謬的妄想,為何會莫名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不禁為之顫抖。如果…… 如果,妙子在婚後仍然深愛著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