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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猶如推理小說。依黑田的說明,他之所以懷疑死者遭人殺害是因為法醫曾不解地表示,死者傷口的出血量出乎意料地少,疑心就起自這細枝末節。過去發生在大正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町的老嫗yù命案,死者也曾出現同樣的情形。凡有可疑之處就要大膽懷疑,並將可疑之處儘可能地逐一綿密排查——據說這是偵探術的根本準則,這位刑警看來也是這項準則的忠實信徒。於是,他當下假設:某個不明身份的男人或女人,先用毒藥把夫人毒死,再將夫人的屍體從遙遠的他處搬到鐵軌上,等待火車把一切碾得粉碎。這麼假設的話,鐵軌附近應該有搬運屍體遺留的某種痕跡才對,他便是如此推定。
另外,對刑警來說極其幸運的是,發生輾軋事件的前一晚下過雨,地面清晰印著各種腳印,這意味著,唯有自前一晚的半夜雨停後,至碾斃事件發生的清晨四點多之間,經過附近的腳印才會留在地上。基於這個原因,刑警才會像小狗般趴在地上。但,說到這裡不妨看一下現場地圖。”左右田——這是說故事的年輕人的姓氏——說著隨即從口袋掏出小筆記本,用鉛筆迅速畫出草圖。
“鐵軌比地面略微突起,兩側斜坡淨是整片的草地。鐵軌與富田博士家的後門之間有一大片——對了,面積差不多有一個網球場那麼大吧——寸草不生的只有泥土夾雜碎石子的空地,留下腳印的地點就在這裡。鐵軌的另一邊,也就是博士家的後門正對面是整片水田,遠處立著某工廠的煙囪,算是偏遠地區常見的荒涼景色。朝東西延伸的某某町西郊,除了博士家之外,僅有幾戶文化村式(2)的住宅,你不妨想像一下,博士家房子幾乎是沿著鐵軌平行蓋了一整排。至於趴在地上的黑田刑警在博士宅地與鐵軌間的空地上究竟“嗅”出了什麼呢?其間交錯著超過十種以上的腳印,而且集中在碾軋地點附近,乍看之下還真看不出什麼名堂。不過,將這些腳印分門別類各自對照後,發現那分別是拖鞋、木屐以及皮鞋的足跡。再將現場人數與腳印種類加以比對後,果然多出一種腳印。換言之,找到了一雙身份不明的腳印,而且還是皮鞋的。那天一早,穿皮鞋的人只有出現在現場的警方,期間沒有任何人離開現場。這就有點兒奇怪了,再仔細一查,可疑的鞋印起點竟是博士家。”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聆聽的年輕人——也就是松村,禁不住插嘴道。
“哎,我也只能對紅色小報(3)甘拜下風。自從發生這起事件後,他們就秉持獵奇的心態跟蹤報導,有時倒也能派上用場。話說回來,警方接著又調查起往返博士家與碾軋地點之間的腳印,共發現四組不同腳印。第一組是前面提到的身份不明的腳印,第二組是博士趕來現場的拖鞋印,第三和第四組則是博士用人的腳印,僅此而已,完全找不出死者自己一路走到鐵軌的腳印。博士夫人當時應該是套著小巧精緻的足袋(4)才對,可是現場卻沒有發現這類腳印。難道說,死者是穿著男人的鞋子走到鐵軌旁的?若非如此,那麼就只有夫人是被抱到鐵軌旁的可能,而抱的人留下了身份不明的腳印。前者絕不可能,而第二種推斷大致上不會有錯,因為第 一組腳印有個奇怪的特徵,亦即腳印的後跟深深陷入地面,只要是同一組鞋印都有同樣特徵,這足以證明腳印的主人必定是拿著某種重物走路。而且是東西的重量使得鞋跟深陷地面,刑警如此判斷。針對這點,黑田在紅色小報上大大吹噓了自己的專業知識,他的說法是,人的腳印可以傳達很多信息例如那個腳印屬於跛足者,這個腳印是盲人的,那個腳印是孕婦的……總之,他大肆發表了一篇腳印推理法。有興趣的話,你可以看看昨天的紅色小報。
“話題扯遠了,細節就暫且先略過不談。總之,黑田刑警根據腳印費盡心思調查後,從博士家的內室檐廊下果真找到一雙與身份不明的鞋印吻合 的短靴。很不幸地,經用人證實,那正是著名學者富田博士常穿的鞋子。除此之外,也發現了許多細節證據。用人的房間與博士夫妻的房間相隔很遠;當夜用人們(是兩個女人)一直熟睡到早上事情鬧開了才醒來,對夜裡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而博士本人當晚難得在家留宿;此外,仿佛要夯hāng實腳印這項證據似的,博士的家庭內情意外透露出一些信息。所謂的內情,就是富田博士是已故富田老博士的女婿(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也就是說,夫人是招贅的嬌蠻千金,不但患有肺結核的痼gù疾,容貌也不出色,加上又有嚴重的歇斯底里症狀。任何人應該都想像得到,夫妻關係自然是每況愈下。而博士也的確暗地裡在外金屋藏嬌,對某位藝伎出身的女人相當寵愛。但我個人並不認為這件事對博士本身的地位有絲毫影響。一般來說,歇斯底里這種毛病通常會激得丈夫禁不住抓狂,這起碾軋慘案想必也是在這種不愉快的關係日漸惡化下發生的——以上這個推論完全合乎邏輯。
“可是,仍有一道難題有待解決。一開始我曾提到,從死者懷中找到了一封遺書。根據多方調查後確定那確實是博士夫人的筆跡,但夫人為何會寫出如此言不由衷的遺書呢?這對黑田刑警來說是一大難題。刑警自己也表明這遺書筆跡著實令他傷透腦筋。所幸費盡力氣的搜查並沒有白費,終於找到 了幾張皺巴巴的廢紙,而且還是練習用的草稿,並由此斷定這是博士撿回夫人打草稿後丟棄的廢紙,然後再依上面的字反覆練習夫人的筆跡。其中一張,正是博士出外旅行期間夫人寫給他的信,他就以此為範本,模仿起妻子的筆跡來。整個犯罪過程算是相當深謀遠慮。據說那封草稿信是刑警從博士書房的廢紙簍中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