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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十四五個大人與小孩在路邊圍成不規則的半圓。那些人的臉上都露出一種笑意,一種人們觀看喜劇時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咧開嘴哈哈大笑。
好奇心使然,我邁步湊了過去。隨著我逐漸接近,我看到一張與眾人笑臉成強烈對比的嚴肅臉孔。男人的臉色鐵青,撅著嘴,不知為了什麼事正起勁地滔滔不絕。若說他是推銷員,未免熱衷過度;但若說是宗教家傳教,眾人看熱鬧的神情也太褻瀆神明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也不知怎麼的,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在這圍成半圓形的人群里了,成了其中的一名觀眾。
這位演說者約莫四十歲,身穿偏藍的暗色系夏季咔嘰單衣,緊扎著黃色男用腰帶,看起來風度翩翩、頗有教養。如假髮一般油亮的頭髮下,有著一張輪廓深邃、膚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橢圓形面孔,細小的眼睛,氣派的鬍髭環繞著鮮紅嘴唇,雙唇正以極高的頻率一張一合,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只見他高挺的鼻尖不斷冒汗,和服衣擺下露出一雙隱約沾了塵沙的赤腳。
“……我有多愛我的妻子呢?”演說似乎正達到高潮。男人停下慷慨激昂的聲調,目光掃視聽眾一周,才繼續自問自答: “愛到不惜殺了她……可悲的是,那女人原是水性楊花。” 圍觀的人群之間哄然響起笑聲,幾乎蓋過他接下來那句“不知她幾時會與別的男人勾搭上”。“不,說不定她早就已經紅杏出牆了。” 說到這裡,現場再度響起比之前更響亮的笑聲。“我為此每天提心弔膽的,”他邊說著,邊像歌舞伎演員般搖頭晃腦,“連生意都無心打理了,我每晚都在床上拜託妻子,我雙手合十地懇求她。”又是一陣笑聲,“拜託你發誓,請你發誓永遠不會愛上其他男人……可是,那女人說什麼也不肯答應我的請求。她像風塵女子般以風情萬種的媚態,用盡各種手段一次又一次地敷衍我。可是,偏偏她那狐媚的手段,不知多麼令我著迷……”
有人高喊:“喲,喲,好恩愛啊!”接著又是一陣笑聲。
“各位,”男人對這些嘲弄置之不理,繼續往下說,“各位,你們如果站在我的立場會怎麼做呢,你們說我能不殺她嗎?……那女人很適合遮耳髮型(1)。她自己就能梳得漂漂亮亮的……當時她就坐在梳妝檯前,頭髮剛紮起。她妝扮嬌美的臉轉向我,紅唇嫣然一笑。”
男人說到這裡聳了一下肩做出誇張的動作,而後皺起濃眉,表情轉而悽厲,雙唇詭異地扭曲。
“……我心想,現在正是時候,要把這美麗的倩影永遠留在我身邊只能趁現在。
“我把事先準備好的尖錐,用力朝那女人美麗光滑的脖頸戳下去。她的笑靨yè還來不及消失,綻放笑意的雙唇露出形狀優美的犬齒……她就這麼死了。”
此時,熱鬧的宣傳樂隊正巧經過,喇叭聲震天巨響。“此地離鄉數百里(2),遙遠滿洲的……”孩子們天真地跟著節奏高唱著魚貫走過。
“各位,那正是在宣傳我的罪行。真柄太郎是殺人兇手!殺人兇手!他們正到處宣傳。”
笑聲再次響起。唯有樂隊的鼓聲仿佛要替男人的演說伴奏般,久久不散地縈繞在四周。
“……我把妻子的屍體切成五塊。仔細聽好哦,身體一大塊,兩隻手,兩條腿,加起來總共五塊……雖然可惜,但沒辦法……她的腿豐腴雪白。
“……你們沒聽到水聲嗎?”男人稍微壓低嗓 門說,他的脖子往前伸,眼珠滴溜亂轉,好似要揭開一個天大的秘密。
“整整三七二十一天,我家的水龍頭嘩啦啦晝夜不停他流水。我把切成五塊的屍體,放進容量為四斗的缸中慢慢冷卻。這個啊,各位,”說到這 里,他的音量壓低到幾不可聞,“就是秘訣哦,這是秘訣。可以讓屍身不腐……變成所謂的屍蠟(3)。”
“屍蠟”,記得某本醫書介紹過“屍蠟”,此時,連同充滿霉味的插圖,一同浮現在我的腦海中。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想說什麼?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綿綿密密瀰漫開來,我的心頃刻間輕飄如一個氣球。
“……妻子如白玉凝脂般的胴體與手腳,變成了可愛的蠟雕工藝品。”
“哈哈哈,你又在賣弄了。從昨天起。你不知已經重複多少遍了?”某人突然無禮地大吼。
“喂,各位!”男人的語調忽而高了起來,“我都已快說破嘴了,你們還不明白嗎?你們一定以為我老婆是離家出走吧!可是,你們聽好了,那女人是被我殺死的。怎樣,嚇到了吧?哇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下一瞬間他恢復原先的正經表情,再次喃喃自語:
“這下子,她總算完全屬於我了,我再也不用擔心失去她。想接吻就接吻,想擁抱就擁抱。對我來說,這簡直是夢寐以求的。
“……不過,不小心點兒處理會很危險的,畢竟我可是殺人兇手,難保不會被巡警發現。所以我想到一個好主意。關於藏屍的地點……不管是巡警或刑警,絕對不會發現那個地方。不信的話,這位先生,你看,屍體眼下正好端端地放在我店裡當裝飾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