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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刑警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於這個眼中釘、愛情的絆腳石、瘋狂又難以招架的夫人,不如讓她永遠消失。而且要以絲毫無損博士自己名譽的 方法執行。經過一番深思謀劃後,博士以服藥為藉口讓夫人吃下某種毒藥,待夫人斷氣後,再扛起屍體,套上那雙短靴,從後門搬往附近的鐵軌上,然後再把事先準備好的假遺書塞進早已斷氣的夫人懷中。等到屍體被人發現後,兇殘大膽的兇手再一臉驚愕地趕往現場,這就是犯案經過。至於博士為何不向夫人提出離婚反而鋌而走險出此下策,某報明確列舉出以下兩項理由(大概是記者自己的想 象):第一,是基於對已故老博士的感恩之情,擔心遭到社會輿論的批判;第二,狠心下毒手的博士主要是貪圖博士夫人從父親身後繼承來的財產(或許這才是主要原因)。
“於是,博士遭到逮捕,黑田清太郎因而大出風頭,對報社記者來說是意外的收穫,對學界來說則是一大醜聞,而且如你所言,坊間至今仍對這件事議論紛紛。也難怪,這的確是一起相當戲劇化的事件。”
左右田一說完,便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光。
“你說只是因為剛好撞見現場而意外挑起你的興趣,還真虧你調查得這麼透徹。那位黑田刑警倒是個與一般警員的普遍形象不符的聰明人。”
“對呀,算是小說家的一種!”
“啊,也對啦!是優秀的小說家,甚至可以說其創作能力遠勝一般的小說家。”
“不過,我認為,他也僅止於是個小說家而已。”眼前的左右田一手插進背心口袋摸索,一邊露出嘲諷的微笑。
“你這話什麼意思?”松村在香菸的煙霧繚繞中,眨巴著眼反問。
“我是說,黑田也許是小說家卻不配當偵探。”
“為什麼?”
松村頓時愣住了,仿佛在期待著某種精彩意外的奇蹟,直視著對方的雙眼。左右田隨後從背心口袋中取出一張小紙片往桌上一放,然後說:
“這是什麼,你知道嗎?”
“這有什麼稀奇的,不就是PL商會(5)的收據嗎?”松村一臉不解地反問。
“沒錯,是三等急行列車出租枕頭的四十錢的收據。這是我在碾軋案件的現場無意中撿到的,我據此主張博士是清白的。”
“別鬧了,你在開玩笑吧?”松村以半信半疑的語氣說。
“基本上,根本無須刻意出示證據,博士本來就是無辜的。像富田博士地位那麼高的大學者,怎麼可能為了區區一名歇斯底里的女人就從此——沒錯,博士是世界級的名人,是舉世屈指可數的偉大學者——葬送自己前途,天底下有哪個傻瓜會幹這麼蠢的事情。松村,老實說,我今天打算搭一點半的火車,趁博士不在時造訪他家,同時向替他看家的人打聽一些事。”
左右田說著,看了一下手錶,他拿下餐巾,隨即起身離席。
“博士想必就能為自己辯護,同情博士的眾多律師也會為博士辯護。然而,我手邊所掌握的證物是其他人都沒有的。你要我解釋,你先忍耐一陣子。不深入調查一下的話就無法結案,我的推理還有一些漏洞,在將漏洞補好之前恕我失陪,我該出發了。服務生,麻煩替我叫車。那麼,我們明日再會。”
下
第二天,號稱某市發行量最大的某報社晚報上,刊登了以下這篇標題為“證明富田博士無罪”的讀者來信,投稿者署名為左右田五郎。
與這篇投稿內容相同的書面報告我已呈交負責審理富田博士一案的初審法官(6)某某氏。我想光是遞交那份書面報告應該就已足夠,不過,我擔心萬一由於該法官的誤解或其他原因,使得出自一介書生之手的這篇報告會不了了之。況且,我的報告等於推翻之前某有力刑警證明的事實,因此即便獲得採用,我也擔心當局事後是否會將我所尊敬的富田博士蒙受的冤屈公之於世,為了喚起輿論,特地寄上本文。
我與博士之間毫無瓜葛,只不過是拜讀了博士的著作後對其深感尊敬的一介平民。但關於這件事,眼看學界巨擘bò將因錯誤的推斷鋃鐺入獄,我深信目前唯有我這個因緣際會之下也出現在現場,並找到些許證物的人才能拯救他,基於當然的義務,不得不做出此舉,這點還請各位不要誤會。
然而,我是基於什麼理由堅信博士無罪呢?一言以蔽之,司法當局僅憑刑警黑田清太郎的調查就判定博士有罪,未免太不周全,因為黑田刑警的推論可說是充滿了幼稚的戲劇化色彩。若將大學者那謹慎細緻、透徹無比的頭腦與這次所謂的犯罪事實相較時,身為局外人的我們會作何感想?想必是不自覺地對兩者思想深度的天壤之別將信將疑吧。警方真以為博士會笨到留下拙劣腳印,留下偽造的模仿筆跡,甚至留下裝毒藥的杯子,好讓黑田某某人大出風頭?除此之外,如此博學的嫌疑犯怎麼可能沒料想到中毒的屍體會殘留毒素?就算我沒有找到相關證據,我也確信博士理所當然是無辜的。但我還不會莽撞到根據上述推測便貿然提出博士無罪的主張。
如今,刑警黑田清太郎正因赫赫有名的功勳而出盡風頭,世人甚至推崇他是日本的福爾摩斯。他正春風得意要一下子摘掉他頭上的光環,其實我也相當不忍心。事實上,我相信黑田是我國警察人員當中最優秀的辦案高手之一。這次的失敗在於他比其他人更聰明。他的推理方法並沒有錯,只是他辦案時所掌握證據不夠全面。也就是說,在縝密周到這方面略遜於我這一介書生,對此我為他深感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