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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步在大學時代便對暗號深感興趣,從英國的ReessCyclo Pdia暗號史開始熱心研究暗號法。以他採用南無阿彌陀佛為暗號的處女作《兩分銅幣》為首,利用漢字結構當暗號的《黑手組》、把寄出明信片的日期和英文字母關聯的《日記本》、內向的年輕人藉由數字示愛的《算盤傳情的故事》等早期短篇都可發現,這些故事多半在最後有出人意表的結果。這些運用暗號的作品中最優秀的自然是《兩分銅幣》。在貧困無聊的狀態下待在租屋裡無所事事的兩名失業青年,解讀了與失竊巨款的下落有關的暗號乍看之下似乎破解了謎團不料卻……意外的結局著實令人印象深刻,我第一次讀到這篇小說時,不由得想起太宰治的短篇集《晚年》,裡面有一則看著石子壘壘鋪滿步道遂態度認真起來的故事。即便五十年後的現代,這則作品依然沒有流失分毫新鮮活力。在休閒風潮的推波助瀾下,當代推理小說一再走紅的現象,說不定就跟這篇小說中的兩名失業者的心理狀態一樣。現代人無力採取任何行動,改變現實,只能發揮異想天開的想像力慰藉自我。先不論這種看法是否妥當,《兩分銅幣》確實令我感到蘊藏了這種對於現實生活的強烈批判。

    一直以來,亂步的早期短篇作品中,一般推理小說常見的殺人或犯罪並未扮演重要角色。《兩分銅幣》與《紅色房間》、《百面演員》、《一人兩角》同樣都在最後結束時令犯罪的暗影盡失,前面舉出的暗號作品也多半與犯罪毫無關聯。亂步大學畢業前一年試作的《火繩槍》可說是早期短篇作品中唯一的密室殺人案件,但就連這篇也只是受到太陽直射的圓形玻璃花瓶在聚焦作用下引燃火繩槍而意外置人於死,同樣沒有兇手出現。根據亂步自己的解說,這種詭計在卜斯特(13)的短篇小說《杜姆道夫案件》(The Doomdorf Mystery)和盧布朗(14)的《八點的鐘聲》(Les huit coups de I’horloge)里都曾出現,但是據說《火繩槍》的創作時間遠比這二者早。  

    這種不把重心放在犯罪上的早期短篇世界,憑藉的想必是亂步特別注重知性好奇心的滿足,超越善惡是非這種通俗倫理判斷的獨特思想。在《天花板上的散步者》中,名偵探明智小五郎曾說:“我絕不會向警察報案的,我只是想確認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罷了。你也知道,我感興趣的是‘找出真相’,其他細節對我而言都無關緊要。”

    只要能享受自己的邏輯推理,其他的事一概無所謂——這種站在善惡彼岸的想法,在《一張收據》也清楚顯現,文中的左右田這名偵探憑著一張收據而顛覆了案件原來的解釋後,他的朋友誇獎他是位“名偵探”,而他是這麼回答的:“請把偵探這兩個字改為空想家好嗎?”這篇作品指出,一項物證可以引出多種解釋,就某種角度而言可說是在指出戰後新刑事訴訟法的局限,至少,在早期的短篇作品中,比起犯罪本身和企圖找出嫌犯,亂步顯然對知性好奇心的滿足付出了更多的關心。

    除了一人兩角和暗號外,亂步也運用過各種詭計,例如將愛倫•坡的《失竊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中關於藏匿地點的詭計運用在《戒指》以及被視為恐怖小說的傑作《白日夢》上;谷崎潤一郎的《途上》(15)也用過的所謂或然率犯罪詭計,在《紅色房間》里,亂步以全新的角度發揮或然率作用。這些說穿了算是有詭計的諧趣模擬(Parody),亂步則是刻意為之。對於國外作家不斷開拓出的優秀詭計,亂步知之甚詳,於是他靈機一動想出“儘量把眾所周知的著名詭計反過來運用”。他曾自述:“當時我苦心思考的,是把詭計反過來用的另一種詭計。”(彼作此作)  

    例如,堪稱日本第一篇倒敘式犯罪小說的《心理測驗》,就是從雨果•閔斯特伯格(16)的《心理學與犯罪》中得到靈感而創作的作品。在這則短篇中,他同樣是把詭計反過來運用。原本運用在嫌疑犯身上的心理聯想測驗,正好屬於范•達因(17)著名的《推理小說二十守則》中列舉出的“一旦採用就等於宣告自己的無能與欠缺創意”十例之一,可說是推理小說的大忌。然而在亂步的作品中常見犯人反過來利用這種常見的心理測驗,而名偵探又發現犯人的這套詭計再加以逆轉,亂步成功發揮了這種一波三折的曲折轉變。

    這種精心設計的詭計必須與亂步的生活體驗完美地融合才有這批早期短篇小說,即便就當今的觀點來看,他的取材也絕不顯落伍,甚至可說是預言家,讓身為現代人的我們無地自容。例如先不論作品的品質優劣,其作品《毒草》討論墮胎問題,《蒙面舞者》處理換妻出現於當代的問題,這種具有預知的思想特色也值得一提。

    3

    從黃昏世界到原色世界,亂步的幻影之家逐漸展現獨特的面貌。昭和四年亂步轉型為通俗驚悚小說家時,他甩開過去冷酷囚禁他種種夢境的日常現實之手,開始在五彩繽紛的萬花筒世界不斷拓展他狂野的夢想。那是個令人目眩的五彩世界,你或許還記得吧,全身穿著耀眼的金色衣裳,從黃金面具的唇角流下一絲血跡的怪人《黃金假面》以及滿臉疤痕、紅艷艷的塌鼻、獠牙暴出的無唇男《吸血鬼》,還有一身黑衣的魅力女賊《黑蜥蜴》,或者,從頭到腳都是綠色的《綠衣鬼》注,更有面如白壁、連眉毛都沒有、雪白的臉上僅有細小如線的眼睛和血紅雙唇在笑的《地獄道化師》。與那黃昏世界相較,這個新世界究竟有多怪誕?雖然這個世界看似明亮耀眼,但追求純粹又有潔癖的藝術家亂步,其實正因轉型為現實主義者而陷入深刻的精神苦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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