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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緒自然而然地流轉到與妙子結婚前的情景。那個男人對於婚前的我來說,是個可怕的勁敵。不僅我自己暗地裡如此相信,那個男人以及他周遭的人,想必壓根兒也沒想過妙子會跟我結婚。而且,他們必然深信,唯有那個男人才有資格成為妙子將來的夫婿。由此可見那個男人曾經如何占據妙子的芳心。倘若沒有特殊的情況發生,妙子最後勢必會投入他的懷抱吧!那個男人雖是情敵,卻具備了一切完美的條件。反觀我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足以吸引女性注意的優點。不過,我倒是有一樣一 般人不具備的武器。我和妙子不僅有遠親關係,追溯過往歷史的話,我家還是妙子一家的主家(5)。基於這層關係,一旦我率先開口求婚,依妙子父母那守舊傳統的思想,自然二話不說,甚至是備感榮幸地一口答應。不僅是基於人情義理,我拘謹的個性也贏得他們的信任,並認定我是‘最佳人選’。再加上,不知該說幸或不幸,妙子本身是個不管怎樣都絕不可能違抗父母之命的傳統女性。即使心裡有深愛的意中人,她也不會隨意表現出來。我就是看準了這點,才會強求這段婚姻的。好吧,就算不是這麼處心積慮,難道在我內心深處,不曾隱約意識到我的優勢嗎?
然則,正如同人人皆有的,我也具備不遜於人——不,恐怕比別人更嚴重的自戀心態。婚事的進展意外順利,以至於與妙子結婚後,背叛朋友的自責心虛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妙子視我為最重要的依靠,對我十分忠貞,“我以為她真心喜歡的是那個男人,原來這不過是我的瞎疑心啊。”我這個天真的傻子從此便如此深信不疑了。
“可是如今回想起來,除了妙子之外,我沒有和其他女人交往過,縱然沒有任何判斷依據,但所謂的戀愛,似乎不該是那樣。我和妙子的關係與 其說是情侶,恐怕更像是主僕關係吧!仔細想想,我從小就是個大少爺,結婚三年了,對妻子的心思居然一點兒也不了解——實際上,我甚至從沒想過要試著了解妻子的感受。我單純地認定一旦結了婚,所謂的妻子當然只能愛丈夫一個人,因而毫無後顧之憂地全心投入我的專業領域工作。
“可是,這次的事件逼著我重新審視一切。回想起來,妙子平時的舉止有太多可疑之處,種種深愛丈夫的妻子不會有的行為舉止的瑣碎跡象,絡繹不絕地浮現腦海。妙子的確對我這個丈夫不太滿意。在我無心冷落她之後,她心底一直藏著昔日情人的身影。不,不只是在心底。說來可悲,在她那豐滿的、溫熱的胸懷之間,的確懷抱著那個男人的‘身影’。
“我剛才說過,我發現了一個不可動搖的證物。說到這個證物,你看,就是這個。這個墜子,你也很清楚,是妙子打從少女時期便珍藏的物品。
“直到幾天前我才在無意中發現,這個墜子被她細心地裝在天鵝絨袋子裡,並藏在好不容易才從火場搶救出來的資料盒底部。你猜在妙子珍藏的墜子中,到底放了什麼?在那裡面,野本,那個男人——就是越野在火場撞見的男人——那個殘忍地間接害死妙子的男人——而且,還是妙子一直以來深愛的男人——的照片,被當成護身符貼在墜子裡呢。可是,如果說這只是妙子婚前貼上那個男人的照片而婚後一直忘了撕下,那倒也算了,問題是她跟我結婚時,我清楚地記得她貼上了我的照片。曾幾何時,竟然換成了那個男人的照片,你說這到底暗示著什麼呢?”
北川伸手入懷,取出一條金鍊墜。然後,放在掌心上伸到野本的眼前。
野本似乎承受不了過度的刺激似的,哆嗦著手接了過來。而後,愣愣地看著墜子表面的浮雕圖案。
這一刻,北川緊張莫名,就好像皇國興廢在此一戰(6)。他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到雙眼,竭力避免錯過野本任何表情上的細微變化。死寂在兩人之間迴蕩。
野本花了很長時間凝視墜子。
他並未掀開蓋子檢視裡面的照片。那肯定是因為根本無須如此,這已經令野本大受打擊……他的表情越來越空虛,尤其是他的眼睛,雖然視線膠著在墜子上,卻好像出神地想著其他事情,一副恍惚失魂的模樣。過了好久,他的頭緩緩垂下。最後,他終於趴倒在矮桌上。那一瞬間,北川還以為他會痛哭失聲,內心一度感到震驚失措。但沒想到,他並未流淚。
野本猶如過度心痛就此一蹶不振,趴伏在矮桌上一動也不動。
北川覺得,這樣已經夠了。勝利的快感瞬間充溢喉頭,沒必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就算還有話要說,北川也已無法開口,他掙扎著起身。
然後,他對依舊趴在桌上的野本置之不理,迅速走出房間。不知情的幫傭阿婆連忙慌張地替他取來木屐。他雀躍地走下玄關門口的踏板,猝然“嘭”的一聲巨響。
北川整個人癱倒在阿婆身上,他在過度亢奮下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己雙腿麻痹。
“我就這樣贏了!”北川滿心歡喜,依然繼續走著。
“他永遠擺脫不掉那個墜子帶給他的震撼打擊。就算想扔,也沒辦法扔掉。不,縱使扔掉了墜子,但在他的腦中,永遠,永遠,恐怕就算他死後 進了墳墓,墜子依舊宛如墜子主人的化身般縈繞不去。‘對於一個這麼愛我的人,我竟用最殘酷的手段燒死了她。’那個無法挽回的失誤,勢必會令他在往後的日子裡,天天悲嘆苦惱。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痛快的報復嗎?這是何等完美的手段啊!不愧是北川,你真厲害,你的頭腦,就像你平時深信的那樣,實在太聰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