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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苦行僧般向舞台前進的途中,小遲數次遭到瘋狂人群的衝撞、肘擊,有的甚至拉起小遲的手想要讓他也加入舞動的隊伍,而小遲只是死死地護著手上的那個黑袋子,艱難前行。之前小遲在人群最後方觀望的時候,還是能看到舞台情況的,如今陷入人群之中他就完全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後腦勺和他們撐起來的五顏六色的傘。一陣陣衝擊音波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
從人縫中鑽出,小遲終於擠到了最前排,他撐起傘,用傘面將自己與人群隔開。他警惕地左右觀望,好在周圍的人都處在亢奮的狀態中,沒有人留意他,也沒人對他竄到最前面用傘擋住他們觀看的視線感到不滿。
就像是在黑暗的山洞中穿行終於看到盡頭一樣,再次近距離看到舞台上的張奇焱時,小遲被他周圍耀眼的燈光晃住了,眼前的張奇焱如惡魔般在舞台中央投入地閉著眼歌唱,雖然此時他與自己近在咫尺,但小遲卻從未像現在一樣感到他是如此不可接近,就像帶著地獄的冥火般降臨人間。誰能想到眼前這瘋狂的傢伙昨天還安靜地待在圖書館跟自己聊著天?
那件獵槍所說的螢光T恤此時被張奇焱的汗水浸濕了,濕答答地粘在張奇焱身上。他的身後,鼓手光頭巨漢猙獰地擊打著架子鼓,他一身的膘隨著節奏激烈地震顫;他的左邊,貝斯手山羊鬍子依然叼著那支永不熄滅的香菸,瘋狂地甩著頭髮扭動細柔的身軀;而在他的右邊,這位從未謀面的玲瓏女生卻引起了小遲的注意。
她穿著哥特風格的黑色衣裙,畫著濃重的妝容,一副冷漠輕薄的表情下是一張稚嫩任性的臉,此時邊彈吉他邊搖擺身體。她是誰?怎麼以前張奇焱身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孩?
激烈的音樂戛然而止,現場的燈光暗了下來,張奇焱身邊的光頭巨漢、山羊鬍子和哥特少女三人依次走下舞台,僅留下張奇焱一人在舞台上,他拉了個椅子坐在舞台正中央,拿起自己的吉他看著場下的觀眾。
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一切都和獵槍所說的一樣,接下來就到了獨唱的環節,到時候,現場的燈光全黑,整個會場就只剩那早已吸足光線的螢光T恤……“下面。”張奇焱的聲音有點喘,臉上露著疲憊,汗水使他的鬢角緊貼在臉頰上,“我為大家帶來一首吉他獨唱,我的新歌,剛才太躁了,嗓子有點啞,不好意思。”
觀眾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就在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張奇焱忽然站起身來,抓著自己的T恤猛然將它脫了下來,然後奮力甩向台下!
台下發出瘋狂的尖叫,大家都為張奇焱這非常搖滾的舉動歡呼,張奇焱裸著上身,再次坐下來,說:“太熱了,一身的汗,請見諒。”
小遲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黑袋子,看著台上的張奇焱悠然彈起吉他。
獵槍,現在你要怎麼幫我?
六
這樣一來,原本的計劃就行不通了,獵槍的信中沒有給他應對特殊情況的方案,此時如果現場陷入黑暗,光著膀子的張奇焱也將隱匿在黑暗之中,到那時,小遲又該向哪裡開槍呢?
獵槍的計劃只能止步於此了嗎?他千辛萬苦給自己找來兇器,為小遲設計的這套計劃,就這樣輕易地被張奇焱化解了嗎?
小遲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的張奇焱,依然靜靜地等待,他相信獵槍精心策劃的殺人計劃不會這麼脆弱,一定會有補救的措施,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自信從何而來,但他能做的,只有相信了。
獵槍,不要讓我失望。
他開始靜下心聆聽張奇焱的歌聲。
張奇焱坐在台上,對著台下幾百號人低聲吟唱,柔和的燈光勾勒出他那俊美的臉龐,使他從魔鬼變成天使,如果仔細觀察,能夠發現他的瞳仁在來回閃動著,似乎想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一樣,而他唱的曲子的歌詞,聽來完全像是詞語的堆疊。
恍惚間,小遲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另一個雨夜。那是七歲時的小遲,當時他獨自一人被關在家中,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小遲爬在窗前看著黑暗夜空的傾盆暴雨,一陣陣驚雷敲打著他的靈魂,閃電映出他那張落寞的臉。他無助地向遠處張望,渴望看到爸爸媽媽回來的身影,可除了窗外無數雨點擊打在地面上濺起的水泡外,什麼都沒有。眼淚從他臉上劃落,他感到自己被整個世界遺棄了,在這漫長的夜裡,他被孤獨、驚恐、委屈和寒冷深深折磨著,被空氣中散發出的陰沉潮濕之氣侵蝕著……小遲驚異自己竟在這個時候回憶起兒時的事情,不行,一定要逼自己集中注意力才行。
他搖搖頭,準備再次將焦距對準台上的張奇焱之時,只聽體育場某處突然發出一聲爆破聲,接著,整個世界就黑了。
所謂“黃金時機”還是來了。
人群發出驚奇聲,突然降臨的黑暗令人一下子難以適應,眼前是一片留在視網膜上燈光的殘影。小遲眼前的張奇焱也消失於黑暗之中。
獵槍的計劃依然沒有因為張奇焱脫下那件當靶子的T恤而發生任何改變,小遲此時和所有人一樣,什麼都看不見,難道獵槍不知道現場發生的這個突發狀況?如果這樣那他為什麼要照計劃將現場的燈光熄滅?如今他又想讓自己怎麼做?
就在小遲這樣想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個一閃一閃幽幽的紅叉,雖然只有微小的一點但卻清晰可辨,成為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光源。小遲感到驚詫,這光究竟是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