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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一進醫院的大門,一個大高個子就迎面撞過來,我躲避不急,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裡,他衣服上好濃的藥味,我一抬頭,惶恐地變了臉色,我有點害怕地說:“姥……姥……姥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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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爺臉色看起來特別好,衣服也穿得很整齊,似乎我一個月前看見極其憔悴的他不太一樣。看來住院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他背著手,醬紫色的臉上渾濁的有點深陷的大眼睛吃驚地盯著我,表情非常複雜,他皺著眉頭問我:“你咋跑來了?”
我當然不會說我餓了,來找我媽媽。但是我覺得很奇怪,一般他都是躺在床上,胳膊上插了很多針頭的;而且我記得他第一次開刀之後就基本不能說話了,今天的嗓音似乎都可以唱二人轉。我聰明機智地扭轉話題,我說:“姥爺,你這是早上起來鍛鍊麼?”
我的姥爺面有怒色,看了我一會兒,低沉地說:“我不住這裡了,我回家。”
“你病……病好啦?”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好了,你進去告訴你媽,趕緊把藥停了。那是什麼雞巴破藥啊,一點都不好使,白花我的錢。”說完他扭頭就要出醫院的大門,我覺得很詫異,我追上去,我說:“姥爺,你就一個人回家啊?說回就回了麼?”
“操,我用你管?”他兇惡地望著我,他向來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人,他舉手做出要打的樣子,我本能地向後跳了一下,我知道他的行為不可能有我質疑的餘地,我傻傻地看著他,真的有點害怕。他顛著腳步走了幾下,突然回頭,對我說:“你告訴你媽,我有一個存摺縫在咱家的那個綠罩棉被裡,上面有七千塊錢。那是我給她的,你別對你大舅小舅他們說,你就告訴你媽,記住了沒?”
“啊?”我愣了一下。
我姥爺瞪起他的大眼睛,古怪地看著我,半天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又說:“你要孝順你媽,你再對你媽說,就說我覺得這些年虧待她了。”
“啊?”我越來越覺得奇怪了。我姥爺說完這些話,頭也不會地甩開腳丫子走了,在馬路中間似乎很輕鬆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馬路盡頭。
我喘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旁邊很多看熱鬧的陌生人都圍著我不懷好意地笑著。我沒理他們,徑直進了醫院黑漆漆的大門。我知道我姥爺的病房在哪裡,很快摸到了三樓,我看見我媽媽蓋著一條毯子睡在門口的長椅子上。我媽媽脾氣和我姥爺一樣爆躁,我可不敢吵醒他,我不經意地撇了門縫裡的病房,我發現我的姥爺,骨瘦如柴的姥爺正僵硬地躺在病床上呢……那剛才那個是誰?
醫生說,我姥爺是在凌晨三點鐘左右死掉的。我姥爺家是地方上的土財主,他的葬禮和整個瓜分家產的過程吵鬧了一個多星期。為他守靈和準備出殯的那幾天我吃到了很多的好吃的,似乎人都胖了,也沒有去上學;王胖假惺惺地擠了幾滴眼淚,我根本連想去擠的想法都沒有,結果王胖背地裡被他媽給打了。家裡有人死對我來說還是一件新鮮的事情,其中一件讓我覺得很酷的事情就是可以在胳膊上堂而皇之地纏繞一片黑布出入各種公共場所,要知道我從來沒有在學校里光榮地當過一道槓兩道槓之類的委員或者隊長,我姥爺的死給我提供了可以在自己的胳膊上戴點什麼東西體會一下那種優越感的好機會。
在整個葬禮上我沒有找機會說那天早上的事情,倒不是我想貪污那七千塊錢,而是我覺得我這麼低調的人不應該在這個大人們繁忙的時刻拿這種離奇的事情來炒作自己。大概過了一個多月,我才挑了一個我媽媽看起來情緒比較穩定的時刻對她說了整個原委。我媽媽像看見鬼一樣看著我,沒有對這件事情做任何的評論,至於我姥爺家裡的綠棉被裡究竟有沒有七千塊錢的存摺我也不得而知。不過從這以後,我媽再也不干涉我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了,有的時候我撒謊撒得水準不高用一些荒唐的理由來搪塞她的時候她也不再刨根問底。我的生活沒有變好,經常會餓沒有東西吃,但是也不能說沒有一點變化。
首先我每天又可能看見白爪爪了。白爪爪永遠不會離開我家的沙果樹了,這點我比較滿意,因為它以前會出去亂跑,刁別人家的東西,亂拉屎什麼的;現在這些問題都沒有了。它特別乖。其次我認識了小三兒,小三兒自己說自己姓秋,和他媽媽一起住在山裡。我現在有一隻奇特的眼睛可以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可是我依然看不見他。有的時候他會突然來到我身邊,我和他一起看完了五十幾集的恐龍特集克塞號,好幾次在爭論裡面的那種怪獸最厲害的時候我和他產生很大的分歧而吵得不可開交。小三兒吵嘴吵不過我,有的時候我刻薄他幾句他就受不了了,會敲我的頭;因為我看不見他所以我和他打起來就比較吃虧。不過小三在整體上還是很崇拜我的,他說我知識特別淵博,雖然沒有什么正義感,但是人還不壞。我認識了小三之後就再也不和鄰居的那群小賤人們來往了,但是我的舉止行為卻越來越讓他們歧視和疏遠我,後來這種歧視和疏遠慢慢地發展到了恐懼和迴避。有一些關於我的謠言漸漸在整個學校和鎮子裡散布起來,有人說我半夜在學校後面的井口上坐著唱歌,有人說我拿著燒給死人的紙錢去小賣店裡買東西,還有人說我能和鬼說話整天自言自語。人言可畏,這些不利於我正面形象發展的信息終於導致了教育干涉,我媽媽為了引導我的身心健康發展,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