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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寫作文,老師要我們描寫我最親的親人,我毫不猶豫地用死亡派的詩歌風格記敘了我的小狗白爪爪,當然了,全班對我的嘲笑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每當我坐在這個土堆上的時候,我就覺得白爪爪還在我身邊,它美麗的大眼睛還在盯著我看,它渾身柔軟溫暖的毛還在貼著我冰冷的手心,它活著的時候沒有吃過什麼好的東西,我媽媽只是煮一些玉米面粥給它吃,它根本就沒有吃過多少肉骨頭,皮也很少碰,可是它從來沒有抱怨過,颳風下雨的夜裡,它陪著我,乖乖地搖尾巴。
那天我吃完了最後一塊糖塔,我突然哭了,在那小土堆上哭了,我想白爪爪了。
當然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非常地餓。我媽已經連續四天忘記回家做飯,她給我的三元錢都被我買泡泡糖貼紙之類不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了,而且我已經實在不好意思再去我姑姑家裡蹭了,我抬起頭望著枝葉繽紛,紅寶石般琳琅滿目地掛滿天空綠葉扇團的沙果樹,心中一片淒涼,沙果是甜酸的,這種東西吃一兩個還行,吃多了會更餓。話說回來,我們家兩年結一次的沙果樹今年夏天又是豐收的季節,我們家的沙果樹上的沙果都是一對對的紅嘟嘟的,吃起來又沙又脆,夜風吹起成熟的沙果樹,有一種甜香在孤寒的夜空中輕盈地瀰漫。
不過我不想回屋子裡去,我們家的房子建築結構有問題,抬起頭看屋頂的時候總給我一種想要上吊的感覺。而且我家的電燈度數很低,亮度不足以照明卻可以十分晃眼,那種光亮真的是一種靈堂的深夜才有的昏黃;如果不開燈的話,後窗鄰居的燈光照進屋角映射在我們家那巨大立式棺材一樣的衣柜上,玻璃鏡面里會照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影子。於是我決定把書包墊在身下坐著,去他媽的家庭作業,抬起頭看我們家的沙果樹。我開始幻想,可憐我只有七歲的小腦袋裡浮出那種烤牛肉和肘子的圖像,我大姨家肥頭大耳的表哥每天都有的吃那種;想了一會兒覺得太油膩,於是想起了冬天的烤紅薯,我爺爺腦血栓之後就再也沒吃過了。於是在眼淚流出來之前,我跳起來搖了搖樹幹,三五個紅色的果子摔到地上,我用手揉起來,用衣角擦擦,咯嚓一小口,慢慢地吃起來。
“小朋友,你給咱幾個沙果吃吃唄?”就在我儘量想像沙果是肉丸子的時候,一個很沙啞很粗糙女人的聲音從我身後的柴垛上傳過來,我扭曲著臉心想天啊這是誰啊說話真的是難聽死了。
我一回頭,發現天上的月亮清楚地燃燒了一半,那淡淡幽藍的光芒照亮了天空和天空上左右飄搖的雲線。我們家的柴垛上面坐著一個女人。
這個時候已經入夜了,家家戶戶的吹煙都輕柔地扶搖直上,在點點星光和夕陽的最後一抹餘燼中融化掉。這個女人雖然是坐在我家柴垛上,但似乎卻似乎是掛在月亮上的。她一隻手裡拎著長杆菸袋,一隻手裡捏著一把杏黃色小扇子,墨綠色緊身的團花細銀邊旗袍,頭髮挽成了高高的一個笄,土不土洋不洋,老不老少不少,粉白的瓜子臉上一雙妖精才有的紅艷艷的夜裡發亮的大眼睛,正笑嘻嘻地盯著我看。我一定要補充一下的就是她的胸部,在我今後的一生的記憶中我沒有見過估計也不會再見到比她更完美的胸部了,在她玉蘭花裝飾的胸襟包裹下那渾圓極具生命力的兩個高聳渾圓的乳房,看起來非常地有彈性,絕對不是後來我長大以後在歐美A片和雜誌中看見的那種碩大臃腫的矽膠填充物,左右非常地對稱,驕傲而自然地挺拔雲天,不是很大,但是看起來特別精神特別有挑釁感,什麼葉子媚小澤圓喬丹珍妮傑克遜之流與她比起來胸部只不過是長了兩塊遺憾而已。
“你個小死崽子看什麼看,沒見過大奶子的女人麼?”她可能是家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胸口看,略帶得意張狂地喝叫道。
風吹過,幾朵零碎的晚開的沙果花從樹枝中跌落,我眨了眨眼睛說:“你是妖精麼?”
“媽的。”她無奈地搖搖頭,心慌意亂地扇著扇子,紅得嚇人的大嘴焦躁地吃了幾口菸袋嘴。“你為啥說我是妖精?”
“不是妖精的話,現在還有誰會打扮得像舊社會地主家的姨太太一樣。”我很自信地告訴她。
她瞪著我看了幾秒鐘,突然用扇子捂住嘴,不能控制地哈哈地大笑起來,腰繞來繞去處的,晃了半天才停下來,傲慢地對我說:“操你爺爺的,你媽懷你的時候吃了什麼槍藥,生你下來嘴這麼損。要不是你家院子裡有狗,我真的下去扇你幾個嘴巴。”
我斜眼看了一下柴垛下面的空空的狗窩,心裡一片悲涼,有點委屈地說:“你來打我吧,我家的狗早就死了。”
她嘆了口氣,語氣好了很多,她問我:“你對你家的這隻白狗挺好的是吧。”
我一聽她這話,心裡一酸,眼角里藏了半天的淚珠子終於憋不住了,嘩啦一下子就順著臉龐子溜了下來,我蹲下來,望著樹下微微隆起的土堆說:“不好,它活著的時候,我都沒給它幾塊肉吃。它生病了,我也找不來人救它……白爪爪才兩歲大……”
“行了行啦,別假惺惺的,我最煩小孩哭。我說,你給我摘幾個沙果吃唄,你家的沙果半里地都能聞到香味,真他媽的讒人。”她不耐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