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小安德魯感受到的世界永遠是媽媽醉醉的,爸爸在和人爭吵、辱罵髒話,而男傭把他關在黑色壁櫥里。
6歲之後,他們給他換了個陪伴,LIO-5,一款人工智慧。
LIO-5的動作很笨拙,安德魯一開始被他逗笑了好多次。他很可愛,會講故事,會陪安德魯坐在地上寫數字。
10歲的時候,他被處理掉了,禁止人工智慧的法令當時初見端倪。
安德魯覺得他們殺了LIO-5,殺了他唯一的朋友。
他開始一個人寫數字和讀書。
安德魯的情緒機制有問題,當他們發現這一點時,帶他去看醫生,試圖解決這個問題。醫生說他們不應該只用一個不合適的人工智慧陪伴他成長。但當時已經晚了,安德魯已經十歲了。
十歲的安德魯治好了哮喘,加入了童子軍的隊伍。他被欺負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開始比任何孩子都強壯。
安德魯加入軍隊是在19歲,當時他已經長到了190公分,體格健壯,冷酷無情。
他終於,終於,終於離開了該死的科特家。
後來他殺過人,殺過人工智慧,總想著改變世界。
安德魯.科特下午就回家了,這一天風平浪靜,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更輕便的衣服。他把處理器連上顯示器,將原型機的檔案都調出來一一查看。
科特有一個隨身攜帶的處理器(他的電腦主機),它不足半個手掌那麼大,科特不會把處理器留在任何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從來只用自己在政府系統中的加密郵箱。他注意一切細節。
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安德魯.科特,同時他是個不存在的人,他在系統中的代號為“黑棋”,是一個保留的角色。作為活生生的人,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他幾乎不愛任何人,也可以說,他對人類的愛與普通人不一樣,他喜歡凱特、喜歡他的姐姐和哥哥,但這些愛與人類之間瘋狂的愛有所不同。
科特有自己的家庭相冊,如果翻開那個電子文檔,就能看見不少他和LIO-5的合照,還有LIO-5為他拍攝的照片。他管他的LIO-5叫里昂。他現在知道了,如果當時他沒有給它取名字,也許他對它的依賴就會減輕。但是無論如何,他都那麼依賴它,依賴那款當時最新的家用型人工智慧,它不像他在捕捉的原型機那樣,擁有自己的“情感”和“情緒”,里昂是典型的家用款機器人,很友好,不會傷害任何人,它的每個決策、每個反饋都取決於一套不那麼高明的算法,憑藉大量的搜索所支撐。安德魯當時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覺得願意陪伴他的人只有這個機器人而已,他的哥哥和姐姐有時候會偷偷回來陪他玩,他的姐姐也曾在他被揍的時候挺身而出,但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安德魯在更多的時候只有里昂。
里昂不會揍那些孩子,它被設計為不傷害任何人。但里昂會在那裡,一直陪著他,聽他說話。它給予安德魯的並非人類的反饋,而是生硬的答句。他們的談話內容也很奇怪,他們會聊數學、圖形、模型,但不會聊那些人類會聊的東西――你喜歡花嗎?你長大想做什麼?安德魯開始發現,沉浸在這些數字和圖形里,讓他活得更輕鬆。他總在里昂的懷裡睡著――它摸起來那麼怪,矽膠下是堅硬的塑料感,但安德魯依舊依戀它。
長大成人的科特知道這是他所有問題的來源,但這所有的“問題”讓他成為這份職業最合適的人選。
這天下午,他閱讀完所有的資料,看了看時間,出門去找凱特。
他出門,在一家著名的蛋糕店裡買了個小蛋糕,然後繼續往凱特家走。他把車停在凱特家門口的街道上,下車,提著蛋糕,上前敲門。
“甜心。”凱特打開門,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科特非常配合地低下`身――他有190公分以上,凱特則是個嬌小的美人。
今天她穿了一件低胸的絲質白色襯衫,一條黑色的西裝褲。
“玫瑰百利甜蛋糕。”科特把蛋糕遞給她。
至少有十個以上的人以為他們在戀愛,科特沒有做過任何澄清。他知道凱特的戀愛對象也是系統里的人,他略有耳聞,但沒有和凱特確認過。那是凱特的私事,和他們之間進行的交談沒有聯繫。他只需要知道凱特和他在一個陣營就足夠了。而他也並不介意為凱特打掩護。
實際上,凱特也的確喜歡他,就像他喜歡他的哥哥和姐姐那種。她是個意志堅強,果斷、強硬卻有擁有圓滑手段的人物。而全世界會叫科特“大甜心”的,也只有凱特而已。
科特脫鞋,走進去,凱特的家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入口處以黑白灰色為主,落地窗那兒則以大片的綠色作為裝飾。
凱特給科特倒了杯酒,遞到他的手上。
科特靠到吧檯上,凱特在那裡切蛋糕。
“準備和我聊聊什麼?”凱特說。
科特喝了一口酒,看著凱特,沒有直接回答。
“哦,關於佩吉警探。”凱特笑起來,她的眼角有笑容擠出來的紋路,那讓她更加迷人。科特喜歡看她笑,他總是為她買各種蛋糕。
凱特抬起眼睛看科特:“你總是不承認你對他過分擔心。”
“他是我的代言人。也還沒有到我要他背黑鍋的時候。”科特面無表情地解釋說,這招對任何人都是管用的,他們總覺得他像毒蛇。
“我猜你不會那麼容易就犧牲掉他,所以你才寶貝他像寶貝小貓。”凱特喝了一口酒,開始吃蛋糕。她知道科特幾乎不吃甜食,所以她自己一個人拿著蛋糕叉。
科特沒有回答,他討厭這種對話,凱特總是一眼看穿他底層的想法,有時候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存在這種想法。
“我盯著那些留言呢,我吩咐了公關組去做這件事。每隔兩天的早晨我都會收到一份網絡輿情報告,裡面就有關於你的雷爾諾.佩吉探長的內容。我讓人去頂正面的留言,讓負面的留言沉下去,如果是那種更加嚴格的平台,負面言論的展示會受到限制,甚至被徹底清除。”凱特拿著盛有蛋糕的碟子,從吧檯後面走到前面,站在科特的身邊。
他們站在一起是十分有趣的畫面,高大的科特和嬌小的凱特,拿著自己的酒和蛋糕。
“你喜歡他哪一點呢?我一直都很好奇。”
科特想回答“工作需要,並無私情”,但他知道凱特戳穿他就像戳穿一個肥皂泡。她的眼睛和洞悉力都非常厲害,她是媒體部的主管,主管政府所有公關、言論、新聞等事務。最開始科特接近她僅僅是因為工作,並且認為她可以被利用,然後他變得喜歡上凱特,給她帶蛋糕,聽她說話,和她聊很多事。凱特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科特說,“我看起來很重視他嗎?”
“不正常的重視。你給我說過一共三次,讓我注意佩吉探長的負面消息。第一次你在我的辦公室說服了我,你讓我認識到處理他的負面留言很重要。第二次,你給我打電話,問我最近處理得怎麼樣。然後這是第三次,你來我家裡,沒有像往常那樣開門見山,然後我猜測,是關於佩吉探長,你也沒有否認。安迪,你太不擅長承認和處理你的情感了。”
會叫科特這個暱稱的人為數不多,凱特是其中的一個。
“我其實並不知道我期待佩吉探長做出什麼成績。”
“你在害羞。”
“不。”
“你臉紅了。”
“唔。”科特從喉嚨里發出尷尬的干音,這個威脅性很重的聲音總是會嚇走大部分人,但凱特太了解他了。
“甜心,真的,在你對他說出’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之前,他已經被你逼得要辭職了。”
科特頓了頓:“我讓他做的事,在職責範圍內。”
“你想知道我怎麼看嗎?”凱特轉過來凝視他的眼睛,“你給他過多的期待,逼他做更多的事情,希望他不要成為犧牲品,你不想犧牲他,所以不得不逼他。你想和他成為朋友,可是你搞不懂怎麼做,他不像我那樣會主動戳穿你。沒有幾個人能戳穿你,安迪,你就是個行走的恐怖炸彈。”
“必須有人成為犧牲品。”
“也許不會。但誰能說得清楚呢,別總那麼緊張。”她笑了笑,“大帥哥,給他買杯咖啡。如果全天下的人都採取你這種表達方式,我們所有的花店、酒吧、餐廳、酒店都會倒閉。”
05
科特當然知道他自己的問題。
從凱特家回來之後,他繼續翻看資料。他的客廳里幾乎沒有家具,他坐在空曠的客廳中央地板上。
科特很難和人建立親密關係,凱特是一個意外(她可以和大部分人搞好關係,她擅長交談、找尋你心中的東西,她有心理學和傳播學的碩士學位)。除了凱特之外,科特和他人的關係總是那樣疏遠。科特習慣去找利益的交叉點,然後從這個點上出發去溝通、相處。他不理解為何人們要去尋求感情上的慰借,他穩固地處理自己的情感,像台目的性為主導的機器一樣思考。
原型機的資料投she在他面前的空氣中:一台家用機、一台軍事機。資料上有著詳細的思維算法,卻缺乏外型描述。
科特盤腿坐在房間的中間,凝視這些資料,他的周圍一張椅子也沒有,上方的燈是嵌入天花板的――看起來他像是生活在一個盒子裡。
大部分時候科特都是極其理性的,但有時他也會遭遇那些可怕的欲`望:與人更深層接觸的渴望,與人瘋狂做`愛的渴望,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坐在那裡,思考他的工作,思考他要怎麼做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他想過要犧牲雷爾諾,想過不止一次,如今凱特的話迴蕩在他的腦海中,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剖析自己。
“小安迪!機器人!沒微笑來沒眼淚!”
這會兒,他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這個聲音。
當他還是個孩子時,當里昂還是他唯一的陪伴時,當他還沒有加入童子軍時,當他還沒有開始接受專業的軍事訓練時,學校里的孩子就已經編了這些句子,對著他大聲嚷嚷,他們覺得他更像機器人而不是人類。
小安迪,機器人。他們大叫著,在他身邊打轉,推搡著他。
科特最終把叉子扎入了那個男孩的手背。
至今,科特依舊不喜歡別人叫他的暱稱。他的父親會叫,科特憎惡他說出這個詞時聲帶的震動方式。而他不介意凱特那麼叫他,凱特喜歡他,她知道他有情感,只是無法表達,無法和人構建親密關係。安迪,凱特會叫他的名字,凝視他的眼睛對他說話。
科特青春期時看過很長時間的心理醫生,診斷說他其實並沒有述情障礙,他理解人類的感情,只是他傾向於以理性來處理所有的情緒與交流。
偶爾,科特也會感到孤獨。他環視自己的家,發現幾乎什麼也沒有。
不過里昂這時通常會跳到他的身上,咬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