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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害怕我嗎?”科特突然問,他盯著雷爾諾,“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但還沒到我問你的時候。藏好你的秘密,警官。”
雷爾諾抿了抿嘴。
科特其實想表達的是:你暫時不用害怕我會把你扔進監獄。然而雷爾諾看起來更加緊張了。
科特選擇了閉嘴,他的姐姐總是說,“你在說話時會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我無需向人表達我的情緒。但在適當情況下,我會以微笑來表達我的友好。”
“安迪,親愛的,可你笑起來就更像一個大反派了。”
“文尼不會這樣認為。”科特說,文尼是他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文尼笑著聳聳肩:“老實說你笑起來真的會嚇到所有小朋友。”
好吧,科特並沒有學會怎麼好好的微笑。
“換成自動駕駛系統,警官。”科特以命令的口氣說,他想和雷爾諾聊聊天,但他的下屬看起來緊張過頭。
“是的,長官。”
科特拿出手機,查看了時間和郵件,他用里昂做了桌面――雖然他每天都和他的貓一起睡覺,但他還是會時常想它。
雷爾諾瞥了一眼科特的手機。
科特立刻轉過臉,盯著雷爾諾。
“抱……抱歉,長官,我並不是有意要偷看你的手機。”
科特面無表情地看著雷爾諾,他並不介意雷爾諾看了他的手機,他本來就沒有在做什麼重要的事。
“那是你的貓嗎?”雷爾諾處於緊張中,他試圖找到一個話題。
“里昂。”科特說,“它的名字。”
“你養了它多久?”
“兩年零四個月。”
“它沒有打碎過玻璃杯嗎?”
科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曾經用殺掉貓這樣的話恐嚇過雷爾諾,所以現在他不能說“它打碎了二十個玻璃杯,然後昨天又在我的鞋子裡撒尿了”。
“我使用金屬的杯子喝水。”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聞到雷爾諾身體上那令人舒服的暖度,他凝視著他。
雷爾諾把車停在一棟磚紅色建築的前面,那兒有幾個差不多十歲的孩子盯著他們倆――如果你想加入黑幫,你就得從這種跑腿的小弟做起。他們告訴孩子們,他們是機器人賣家,於是孩子們叫來了級別更高一點的小弟給他們帶路。那孩子不超過十八歲,身體還未發育完畢,一副痞子的氣息從身體的各個地方散發出來。他粗魯地確保他們沒有帶武器,才肯帶他們上樓。
科特以幽閉恐懼症為藉口要求走樓梯,為的是多觀察一下這個建築(他們其實已經看過了平面圖)。雷爾諾走在最後面,跟著科特和那個男孩,提著黑色的箱子。
樓梯扶手上的綠油漆已經紛紛剝落,他聞到了尿騷味、鐵鏽味、粘稠的青苔味,然後是細微的煮植物毒品的氣味――他對這種氣味的敏感度很高。
他和科特來到四樓,順著昏暗的走道往裡走,昏暗的燈在頭頂上發出隨時要爆炸開的嘶嘶聲。
他們來到裡面的一個房間,見到了對接他們的賣家――一個光頭男人,他咬著牙籤坐在箱子上,死死地盯住科特和雷爾諾。
雷爾諾希望他耳朵里的面部識別干擾器不要出現什麼問題。
“我想要十台軍用機器。”科特面無表情地開口。
接頭人發出一聲鄙夷的笑聲:“這可不好搞。”
科特沖雷爾諾點點頭,雷爾諾把手裡的黑色箱子放到台子上,箱子是用手銬鎖在他手腕上的。他打開箱子,露出裡面整整齊齊的紙幣。然後他關上它。
接頭人意識到這是個好買賣,立馬變得像個熱情的賣家:“先生,你知道的,現在狗日的查得很緊,護理型還比較容易弄得到,軍用型這麼高殺傷性的機器人,可不好找。現存在整個蒼穹內的軍用型可能還不到十台呢!”他提高了最後的音量。
“你能搞到多少台?”
“我得去問問,這不是我他媽能決定的。明天給你答覆。留個聯繫方式,先生?”
“明天下午三點,我還來這裡。我需要所有的軍用型到位,在我的眼前,讓我看見,舊款和新款都可以。你有多少,我買多少,現金交易。”
“這麼短的時間可不好弄呀,先生。”
“就是明天下午三點。”雷爾諾說,他看了一眼接頭人,跟隨早已轉身的科特走出了房間。
雷爾諾跟著科特往下走,這是個冒險的做法,如果黑市的商家襲擊他們並且搶劫他們的錢,他們不可避免地會受傷或者死掉。但消息會傳給在不遠處待命的特種小隊,他們會出現,以搶劫和故意傷害為理由對這裡進行徹底的搜查。而如果事情進行得順利,交易發生了,他們明天就能人贓並獲地抓住人,然後關掉這裡。
雷爾諾擔心這個冒險的做法會讓背後的大佬逃之夭夭,但他在這方面信任科特的手段。一個再厲害的黑幫大佬,即使他出門有十輛一模一樣的車作為掩護,都無法從科特那兒逃掉。科特應該是情報科最厲害的那個人,據說他給孩子們甜頭,藉助十歲左右剛加入黑幫的小男孩來挖線索――當然,這也只是他諸多冷血傳聞中的一個。
雷爾諾時常覺得他在一個隨時會爆發的瘋子的手下幹活,而路上,當他得知科特有一隻養了兩年的貓後,他感到了異常的古怪:貓是那種毫無組織和紀律的動物,如果科特養了它兩年,一定原諒了它不少的錯誤。
雷爾諾探長從來都不知道他上司的私生活,他從來都不過問。他的恐慌總是在看見科特的那一秒就變得很嚴重,他試圖緩解這恐慌但他知道沒有辦法――你感到脆弱和恐懼,永遠是因為你有在乎的人,他太了解這一點了。
“找個最近的旅館,住一夜。”科特說。
這附近的旅館不能在網上進行預訂,雷爾諾開車時注意著四周的建築,他最終停在一個看起來不是那麼糟糕的旅館旁。
“我先去問問。”雷爾諾說,他走下車,走到前台,一個胖女人坐在那裡。
“我想要兩間單人房。”雷爾諾說。
“只有一間了。”女人頭也不抬地回答。
雷爾諾走出去,回到車裡,準備重新發動:“這兒只有一件房間了。”
科特把手機屏幕放到雷爾諾的眼前:“最近的一家旅館要開二十五公里。超過了特殊行動隊監視的範圍,我們就在這裡住。”
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地打開車門,走下車。
雷爾諾呼出一口氣,他只能把車停好、鎖好,走進了旅館。
雷爾諾付了1.5倍的錢,讓老闆允許他們擠在一間單人間裡。
這兒是一個典型的公路旅館,提供給駕車過往的情侶搞上一次的場所。走進房間時,雷爾諾聞到了霉味和微微的精液味,他搖搖頭,把箱子用手銬鎖在床邊。
08
科特把沉重的包扔到桌上,裡面是槍和子彈。他拉上窗簾,打開燈,把包拉開,在髒兮兮的桌子上擺弄槍和子彈,他不知道和雷爾諾聊點什麼,還是這些金屬的東西讓他更舒服。
他喜歡槍枝在手裡被拆成一塊一塊然後又裝起來的感覺,舒服的、有邏輯的、令人安心的。如今的機槍可以拆卸成更小的區塊,以躲避程度不高的搜查。
他們今天向黑市的交易者表明了想購買貨物的打算,照理說,明天的交易不會對這樣的大客戶強行搜身,他會放一隻機槍在雷爾諾手中的錢箱裡,然後兩隻手槍在槍套。
為了防止在特種部隊趕來之前交戰,必須得有一些準備。
科特用了不到二十秒裝好了機槍,又用了十秒把槍重新拆開。他很久沒有做這件事了,自從他從執行人的位置升上去。
他打開鎖在床頭的錢箱,將機槍的零件放進去,然後是子彈。隨後他檢查了兩把手槍。
裝配機槍和手槍已經成為科特的一種本能,他不需要進行任何思考,它們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條件反she的一種。
科特始終沒有說話,他能夠從房間的霉味里聞到雷爾諾身體上的味道,溫暖的、令人舒服的氣息。現在他很沒轍,雷爾諾懼怕他,而這令人感到恐懼的形象是他自己塑造的。他不能說:我對你很感興趣,你想再問問我的貓嗎?
這裡也沒有辦法買咖啡,否則請雷爾諾喝一杯拿鐵可能是個好點子。
科特從來都不會調情、談情說愛,他缺少這一能力,在心理上不適應這一過程,他無所適從,像從未學過表達的孩子。他的童年由一隻機器人撫養長大,他知道自己的思考方式比起人類更像機器。他感受得到情感,他什麼都感受得到,只是他無法表達。
小安迪,機器人,沒微笑來沒眼淚……他想起那首歌。
科特不能期待別人對他表示好感,除了凱特之外,他沒有遇過這種狀況。他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可怕氣場,並且他試圖這樣塑造自己的形象。情報局的秘密局長、政府執行人……他曾經的工作不需要他展示親和力,他只需要做一個冷血的殺手和判官。
科特會覺得寂寞,感覺自己被人類孤立――所以他有個藏著秘密的地下室,有隻總是闖禍卻被他愛著的貓。
“你餓了嗎?”他問雷爾諾。
“還可以。”
“去吃飯。”科特說,“把箱子帶上。”
科特將槍套穿在身上,把手槍塞了進去,然後披上外套走出門。
雷爾諾解開手提箱,跟在科特的身後。
他們開了一會兒車,找到了一家餐廳。吃了一頓不怎麼好吃的晚餐。科特看著雷爾諾,他想讓警探給他說說自己的家人,女兒和姐姐,但科特沒有主動詢問。
他和雷爾諾聊了一會兒明天的計劃,然後開始覺得孤獨。他陰沉著臉,把晚餐吃完,坐在那裡盯著雷爾諾。有的人能夠很容易地表達出好感和愛,但是他做不到。
“我的貓叫里昂,”他把手機拿出來,推到雷爾諾的面前,分享寵物照片是一種表達好感的方式,“這是它的照片。”
他將手機正對著雷爾諾,背對著自己,打開相冊。
相冊里什麼其他的照片也沒有,只有里昂――曬太陽、吃飯、睡覺、伸懶腰、搗亂的里昂。
科特一張一張地翻照片,強迫雷爾諾看完它們。他知道里昂在大部分人眼裡並不好看,它皺巴巴的,看起來像個怪物。
雷爾諾看完了那些照片,沒有說什麼。
科特知道警探害怕很多東西,他有自己的過去和秘密,他怕科特追查。
結束了晚餐,科特和雷爾諾回到旅館。
雷爾諾第二次將手提箱鎖在床頭,然後他們分別去洗澡。
“我睡地板。”洗完澡的雷爾諾說。
“不,”科特知道自己看起來還是很陰沉,“這張床足夠大。”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有非常情緒化的時期,也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