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一百四十一(補完)
設定一百四十一HappySweetheart’sDay(十二)
這是仇君獻祭自己的「遊戲」。
單子魏深深凝視圖窮匕見的醫生,耳邊是惡人動之以情的建言。
「你捨得讓如此深愛你的人,為你而死嗎?」
——不捨得,怎麼可能捨得。
單子魏抱緊了裝載心臟的冷藏盒,只要將這顆不屬於他的心臟加入五臟的歸位,這場復活儀式就會失敗,那個唯一喜歡他、在乎他的人便不用自我毀滅了。
醫生滿意地看到白髮青年起身向手術台走去,他打開瓶子取出內臟,一一放入虛影體內,宛如在拼奏自己的安魂曲。
隨著腎、肝、脾、肺的歸位,手術台上的虛影越來越凝實。單子魏近距離地端詳虛影輪廓,剛剛在回憶中因為信息量太大,直到此時他才有餘地認真打量「自己」,記憶停留在19歲的青年有些新奇地想:原來長大後的自己是這個樣子啊。
可惜了,沒有以後了。
白髮青年從冷藏盒拿起最後的心臟,或許因為寒冷,或許因為恐懼,他的手有些顫抖,掙扎許久也沒將心臟放入虛影的左胸。
「別害怕,你和他只是回到正確的位置。」如同在哄一個不願打針的小孩,醫生聲音輕柔地安慰單子魏。「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結束這個『遊戲』吧,他馬上要到了。」
「……我知道。」在醫生驟然轉沉的目光中,單子魏將心臟又放回了冷藏盒,「所以我在等他來。」
醫生只一眼就明白單子魏的心思,他竟也沒生氣,嘆笑了一聲:「你還是不信我。我並沒有在心臟上做手腳,那就是一個十分普通、甚至需要冷藏保存新鮮的心臟,會導致儀式失敗僅僅是因為它不是你的心臟。」
「我對復活沒企圖。你若是不相信我的心臟,那就破壞你的內臟吧,失去祭品後復活儀式自然也就失敗了。」醫生舔了舔嘴角,「我還是建議你用錯誤的祭品毀掉儀式,你的內臟和你一樣可愛,就這麼毀掉太可惜了。」
「再不結束……」
「嘭——!!!」
巨大的聲響打斷了醫生的勸諫,手術中心的大門豁然破開,被手術刀刺穿的人體模型倒了一地。單子魏下意識地望過去,於是他終於見到了,那名因愛瘋狂的殺人鬼。
一個如黑色鬼火燃燒的扭曲影子立在門口,貌似眼睛和嘴巴的空洞歪歪斜斜地陷在頭上,四肢如長條的管子,反關節地摺疊拖地,慘白的經脈像腐爛的海星交叉在軀幹上,中央結成了一顆血紅蠕動的核——任誰看到都無法想像,這只不可名狀的怪物竟是這裡唯一的活人!
這就是仇君,是他最後想見到的……戀人。
單子魏心如擂鼓,向對方輕輕喚了一聲:「仇君……」
——仇(qiu)君。求君。明明寫出來殺氣騰騰的名字,念出來卻如此低微懇求,道盡了那人對戀人無望的追求。
「殺人鬼」歪斜的五官從左邊挪到右邊,「目光」分別落在單子魏和醫生身上,他似乎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這個世界的「人」在他眼中或許也是扭曲的怪物。
「單子魏……」
單子魏看見殺人鬼嘴巴的空洞閉合了,好像說了什麼,然而他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剛剛的呼喚源自醫生。面對仇君,這座醫院最惡的厲鬼身上出現了死亡的痕跡,狹長的鳳眸一片猩紅,他此刻正用最輕柔的語氣,向自己的執念做出最殘酷的指責。
「最後的祭品已經就位,你想他為你死——」
醫生的話戛然而止,怕是連他都沒想到會突然一語成讖——那隻殺人鬼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單子魏的瞳孔猛地緊縮,他們對面的仇君竟然在雙方無法交流的情況下,乾脆利落地剜開自己的軀體,挖出那顆血核!
隨著紅核的離體,構成殺人鬼的黑影如灰燼紛飛潰散:歪斜的空洞五官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詭異摺疊的四肢融化了,暴露出來的雙手修長富有力量;在那雙手的指下,猩紅的核褪去了界限的扭曲,赫然是一顆仍在躍動的心臟!
那名英俊至極的青年凝望著漸漸顫抖的單子魏,失去血色的唇微微挑起一個弧度。
「Ghost。」
——他在陰陽的間隙中,終於找回了殊途的戀人。
「host……」
單子魏如墜冰窟地盯著黑髮青年胸口的血洞,他甚至沒發現自己下意識喚的不是「仇君」。面對終於可以交流的戀人,單子魏感受不到絲毫喜悅,他正被無盡的恐慌和絕望吞沒——這種面對面的溝通意味著對面的青年已經半隻腳邁進陰界,正在一步步接近死亡!
為什麼他非要想著最後見戀人一面?單子魏追悔莫及。為什麼他要與醫生虛與委蛇呢?他早就應該破壞內臟終止儀式了,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滴答。
鮮血落在地上,擴散成緋麗的花,黑髮青年捧著心臟走向他的彼岸,留下一條血紅的荊棘之路。他將溫暖的生命躍動獻給戀人,卻見戀人飽含痛苦地注視他。
host的眸色深了幾分,他拉開單子魏掐出血的手掌,裹住自己的命脈。溫熱的鮮血染紅了兩人的掌心,再也不分彼此。
「我們回家。」
單子魏顫抖地注視手中的心臟,這個被人類賦予思維意義的第一器官是他們的生命,是他深深喜歡他的感情,是他為他付出一切的思想,是他和他永遠在一起的意志。
在那雙強烈意志的目光下,單子魏滑動喉結,聲音支離破碎。
「……好……」
顫動的聲波被黑暗貪婪地吸收,如願以償的殺人鬼垂下了頭,稍長的碎發遮住了深淵似的眸。那是一個比羽毛更輕、甚至讓單子魏以為是依靠的吻,白髮青年剛因為花痴病本能地哆嗦,他的手就被對方不容置疑地按入了虛影。
咚——
五臟歸位產生了巨大的引力,單子魏下意識地要抓住host,摸空的手再一次昭示了他們的陰陽相隔。陰影里的惡人遙遙望著這對生死顛倒的戀人,他摸著血痣,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下一刻,單子魏就像是被捲入洗衣機的紙攪在一起。一陣天旋地轉後,白髮青年猛地從手術台上坐起。
「host!」
眼前儘是要昏迷的金星和陰影,單子魏不得不抱住嗡嗡作響的腦袋。當視網膜上的神經細胞終於停止顫動,出現在單子魏視野里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手術中心,有陽光從大門灑進來,照亮了這方天地——他已經脫離了陰間,重返光明溫暖的陽間。
除此之外,還有熟悉的半透明面板。
【設定1:你是host的戀人。】
【設定2:你對戀人的相性通過戀愛行為提升。】
【設定3:你與戀人見面了。(00:24:22)】
【設定4:你在「鬼屋逃生」里一無所長,身無長物,無所歸依。】
【設定5:你沉浸於「鬼屋逃生」。】
【設定6:你通關了「鬼屋逃生」。(01:55:57)】
遊戲的設定面板回來了,單子魏的記憶也回來了。白髮青年臉上的悲傷哀痛凝固了,在回卷的記憶中,他的眼睛越睜越大,整個人都要裂了:他!第一次!知道!角色扮演!竟然!還有這種!令人髮指的!沉浸設定!!!
想到自己在「失憶」下的那些想法和行動,單子魏承受不住地晃了晃,羞恥使他質壁分離。
其實整個流程下來像是做了一場夢,無論夢裡有多荒誕,醒過來後都能清楚地意識到是假的,有些情節還沒醒都能感覺到不協調。但這也不能掩蓋自己在夢裡的邏輯下有多蠢,就好像明明已經工作卻做了一個期末考試做不出數學題、急得抓心撓肝甚至崩潰大哭的夢。夢裡有多真情實感,清醒後就有多尷尬。尤其是這場夢還是別人和你一起做的,你能催眠自己忘掉這個夢,卻不能消除別人關於這個夢的記憶……
單子魏聳拉著腦袋,瞅向眼角餘光的墨色:俊逸的黑髮青年靠著手術台坐在地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濃密的陰影,染血的胸膛沒有絲毫起伏。縱使面色蒼白,他看起來不像是步入死亡囹圄的逝者,而是一位養精蓄銳為國王守夜的騎士。
host……「仇君」已經死了。
單子魏洶湧的情緒在這個認知下驀地一頓,一股無法言說的滋味在心頭瀰漫。他從來沒有想過host與「死」這個詞搭配到一起,更沒想過host會為他獻出心臟。
——就像當初的他一樣。
即使再怎麼壓制,單子魏一直試圖遺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翻了出來:在一片血紅中,白髮青年如一隻羊羔剜出自己的心臟,向沉默的黑髮青年祈求垂青。
[如果把我的心給你,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
幾乎毫無停頓,擁有相同主角、相似行為的畫面自然而然地銜接:黑髮青年拉起白髮青年的手,一同裹住生命從開始到結束的唯一器官。
[我們回家。]
流暢得仿佛它們本來就是同一段記憶的前後,譜寫出一個格外離奇的血腥愛情故事:一位祈求喜愛的青年,用「心」得到了永恆的陪伴。
單子魏「啪」的一下打在腿上,打消自己詭異的念頭。他既遺憾host不在了,也慶幸自己暫時不用面對「噩夢」另一個主角。回想最後的生死別離,某隻花痴病窘迫得腳趾可以摳出三室一廳,急需時間來沖淡一切尷尬。
一片陰影打下來,單子魏抬頭看見host佇立在手術台邊,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單子魏:「……」
霎時間,單子魏大腦一片空白。他見鬼似的瞪著host,根本不願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怕事實。
「你……你……活下來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host緘默片刻,說:「鬼屋的BOSS看上了你。」
單子魏:???
「他用自己的心臟給我做了移植。」黑髮青年按著自己的心口,平靜地闡述,「從此以後,我在用他的心喜歡你。」
手術中心頓時陷入了詭譎的死寂。
「你……在開玩笑吧……?」單子魏顫顫巍巍、虛弱得像是剩下最後一口氣,死不瞑目地反駁道,「我覺得醫生在意的是你,仇君是他最重要的兄弟,所以他最後救活了你。」
單子魏看見host掃了他一眼,明明沒有什麼情緒,卻讓他聯想到皇帝的衣裳,而他就是那個毫無自覺的皇帝。
「他有話要轉告你。」
單子魏微怔。門外投射進來的陽光被白雲遮擋,對面的黑髮青年半個身子沒在陰影里,嗓音與輪廓一同曖昧不清。
「我的心臟在他的身體跳躍,為你心動的究竟是他,還是我?」
有那麼一瞬間,單子魏甚至分不清陰影里的人是誰。一股無法形容的戰慄爬遍了全身,他想到忒修斯悖論——假定某物體的構成要素被置換後,它還是原來的物體嗎?
白雲很快就飄走了,陽光重新描繪host仿佛被上帝精心雕刻的臉,他猶如實質的目光讓單子魏越來越抬不起頭。剛剛那句話是個人都知道BOSS對誰別有企圖,單子魏回想自己在鬼屋裡傻白甜的表現,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哪裡招惹了醫生,還是說鬼屋的劇情就是這樣設計的?
這怕是個假情人節棋盤吧!某隻花痴病在心中瘋狂diss:看看「鬼屋逃生」這反情侶的設計!不但有戀人雙方陰陽相隔的機制,還有BOSS假扮對象來拐人的,最後甚至是個我中有你的三人行結局!
「總、總之,我們成功相見了。」單子魏強行轉移了話題,他跳下手術台,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這裡不安全,我們先出去吧!」
黑髮青年望著白髮青年從心的背影,他如一隻蓄勢待發的貓科動物,不緊不慢地跟上了獵物的腳步。
落荒而逃的花痴病直到踏出鬼屋大門,才猛然意識到:等等!他和host又不是真的情侶,他為啥要有這種被抓姦的心虛??
想是這麼想,單子魏卻沒膽和走在後頭的host繼續爭論這個話題,總覺得會扯出更可怕的展開。
「感謝你們的遊玩。」
神出鬼沒的工作人員挽著玫瑰花籃突然冒出來了,將8支白玫瑰分別遞給單子魏和host。
「二位是樂園建立以來第一對通過『鬼屋逃生』匹配成功的情侶。」他奉承道,「你們真是天生一對。」
——之前為什麼沒有人能通過你們難道沒點B數嗎???
被迫失憶、差點被BOSS拐走的單老先生血壓都升高了,「鬼屋逃生」不是他玩過最難的關卡,卻是最攻心的,一念之差就會萬劫不復。
它是伴侶之間最苛刻的拷問:在失去記憶、他人介入、無法溝通的情況下,你能找出你真正的戀人嗎?
單子魏百感交集地接過玫瑰花,他和host明明不是戀人,卻在這可怕的命題下交出了一份幾乎完美的答卷。
雪白的玫瑰一入手,仿佛染了血似的暈開一片嫣紅,鮮艷的色澤熱烈地灼燒著目擊者的視線。單子魏瞄了一眼host手中的玫瑰,幽藍的花瓣仿若沉浸在無盡的靜謐中的湖水,冰冷而神秘。
「玫瑰的顏色有什麼意義嗎?」單子魏問。
「它們的價值是一樣的。」工作人員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沒回答。「二位可以使用玫瑰去商店兌換獎品。離開設施之前,請記得帶好隨身物品哦。」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單子魏和host領取了寄存的「隨身物品」。銀髮玩偶張開長長的黑袖子,接過主人遞來的紅玫瑰,白嫩的小臉陷在嬌艷的玫瑰花瓣里,頭頂的面具笑逐顏開。
單子魏抱起自家玩具盒,摸了摸小蓋亞柔順的銀髮,關於「鬼屋逃生」的陰影終於散去了幾分。
雖然過程腥風血雨,至少結果符合預期:他見到了host,也拿到了4朵可以兌大獎的玫瑰。
想到之前的計劃和接下來有億點出格的打算,白髮青年咽了咽口水,他強裝鎮定地轉身,直直對上「戀人」的視線。
「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