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一百一十四
設定一百一十四：我的世界（五）
【A、死亡；B、消失；C、沉睡】
三個選項冰冷地懸浮在圓桌上,W先生最先質疑道：「怎麼是三個選項？」
主持人沒有回應W先生的疑問，一副規則就是如此的態度。
圓桌會議一直以來都是兩個選項，以至於大家都產生了圓桌會議只有兩個選擇的既定印象。現在這個潛規則被打破了,所有人突然意識到這或許只是一個開端,隨著故事的進行,之後一輪抉擇里很可能會湧現更多的選項。
選項一增加，票數更容易分散，同時傾項也更難以覆蓋全部選項了。
其他人在思索選項增加帶來的影響,單子魏卻對選項本身移不開視線,剛剛那一陣子「走神」，導致他沒有聽清主持人後面的講述，連本輪選項涉及的問題都不知道。
單子魏遲疑了一下,向一旁的小E打探：「我剛發了一會呆,寶貝兒，這是什麼選項？」
隔了一個位置的E小姐都詫異地看過來,小E倒是沒多大反應,立馬乖順地回答：「這些選項決定戀人接下來的狀態。」
單子魏一直以來的擔憂在這一刻成為了現實，他複雜地注視那沒一個好下場的選項——終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明明問了也沒意義,單子魏的嘴卻像是有自主意識地開口：「這些……是主角做的麼？」
小E微微睜大了眼,他眸中的白髮青年依舊笑得輕浮靡麗，卻莫名讓人感到有些難過。
「不知道，M先生沒有詳細描述。」
單子魏一怔,很是意外這個回答，他面前的栗發少年用力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對他道：「但我覺得不是,主角不會對戀人下手。」
「戀人是主角的命。」
「呵。」
一聲冷笑從對面傳來,P女士毫不掩飾她的鄙夷：「戀人已經對主角下手了,你居然還覺得他是主角的命？竟然還覺得主角……或者說『我們』會放過他？」
等等，戀人對主角……下手了？
單子魏的心緒頓時一亂，原本抓住傾項牌的手都滯住了。他很想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圓桌會議，但紛亂的思緒如瘋長的荊刺，將他的思維割裂得千瘡百孔。
「放棄戀人吧，他是主角的枷鎖，現在更是想要主角的命。」看出單子魏想救戀人的意向，少婦誠懇地勸道：「我們不是故意要殺死戀人，僅僅只是想保住主角。這麼危險的人，哪怕消失也是個隱患，死亡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還是說——你想主角被他害死、從而終止圓桌會議？」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去，少婦滿意地看到白髮青年偃旗息鼓。那個人承受不住似地斂了笑容，眼底拂過一絲浮光掠影的顫慄。
——呼……呼……進度已經98%……98.1%……很快就……
——滴——
——……快……110……
——……天……車怎麼……失控……
「沒錯，他要他的命，他不應該放過他。」白髮青年呢喃道。
「小白……」
小E的聲音輕得像是怕打破一個易碎品，他仰頭深切地凝視單子魏，茶色的眸瞳被倒影漆成深黑。
「你想要『死亡』嗎？」
明明小E是在向他確認選項，單子魏卻恍惚間感覺對方在質問他本身，他在少年眼睛中看到了深黑的自己——仿若被腐朽和湮滅包裹的自己。
「……不要……」
「那就不要死亡。」小E鄭重地說：「死亡不好，消失也不好，小白，我們讓戀人沉睡吧。」
少年的結論太過順理成章，連帶單子魏下意識地跟著應了聲「好」。
「你們——」
「時間到。」M先生恰如其分地打斷即將爆發的衝突，平穩地宣布：「諸位，請投票吧。」
雖然被打斷了話語，P女士一行人卻是笑了——以現有的選項來投票，結果還用猜嗎？
投票的結果終是讓他們如願以償。
【A、死亡：4
B、消失：1
C、沉睡：2】
果然是……死亡啊……
單子魏怔怔凝視木已成舟的結果，正如他剛剛說的那樣：他要他的命，他不應該放過他。
這是最正常的邏輯。
單子魏克制不了自己的顫抖，可是……可是為什麼感覺不對了呢？明明剛剛一直不自覺地代入，為什麼在真正看到「艾會讓戀人死亡」結果的那一刻，反而徹底脫離出來了呢？
——只想被你操控，在你指尖跳舞——
單子魏最深層的潛意識發出了不堪負重的悲鳴——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認為「他」會殺死他了，哪怕他是「他」的枷鎖，哪怕他要「他」的命。
「你還好麼？」
單子魏呆了片刻，才意識到原本應該主持圓桌會議的M先生在對他說話——他的狀態已經差到高級演技都挽救不了麼？
「身體不適的話可以回休息室暫息，恢復狀態後再回來。」
金髮青年一張面具無悲無喜，那兩句話也像是公事公辦的問候，單子魏卻無端產生了一絲被珍視的感覺，尤其和旁邊那些巴不得他離席好少一個對手的目光相比，那人隱藏在面具之下的視線，只能用溫柔來形容。
單子魏沉默地收拾好所有情緒，對M先生搖了搖頭。
P女士等人毫不掩飾他們的可惜，不過就算白髮青年留在這裡，他也阻擋不了戀人註定死亡的結果。
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中，主持人依然沒有如以往那般根據投票結果講述故事，而是突然扔出一顆重磅炸彈。
「由於有人觸發了隱藏條件，在這裡說明傾項的第二個用途。」
所有人都被這忽如其來的聲明震驚了，只見M先生伸手一抓，圓桌投影上的A選項「死亡」猶如實體落入他的掌心。
「當有人持有和投票結果一致的傾項時，可消耗該傾項行使講述權。例如，本輪的投票結果為『死亡』，諸位只要擁有『死亡』傾項，便可從我這裡拿走『死亡』的講述權：以『死亡』為主題，代替我講述接下來的故事，時限一分鐘。」
M先生的話如一道響雷炸在每個人的頭上，他們萬萬沒想到圓桌會議不僅選項可以替換，連講述都可以替代！
「需注意，一旦講述者敘述的故事失去邏輯，或者與以前的情節發生矛盾，那麼他的講述失效。」
即使主持人又追加了一些講述限制，也無損大家高漲的情緒。擁有講述權是什麼概念呢？就如同從做題人變成了出題人，意味著故事脈絡將完全由自己展開和描繪！
因此當M先生詢問「『死亡』傾項的擁有者是否行使講述權」時，在場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誰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一陣死寂後，一人舉起了手。
「我行使。」
E小姐晦暗地掃了一眼身邊的少年，她反手一扔，一張傾項牌打著轉兒滑到主持人面前，上面赫然是「死亡」兩字。
居然是她。單子魏吃了一驚，卻又覺得情理之中。無論這裡的「死亡」傾項，還是之前的「恐懼」傾項，都是如出一轍的讓人不安，單子魏想到小E之前說過少女的目標很可怕，心中的不安又壯大了數分。
M先生對E小姐做出請的姿勢，他手中的「死亡」化為一束燈光，自上而下地籠罩了E小姐的位置。拿到「死亡」講述權的少女深吸一口氣，模仿著M先生的風格，小心而謹慎地開口。
「他死亡了。」
「在殺死他後，艾也徹底瘋了。」
其他人刷的一下神情巨變，他們料想故事在非中立的講述下會有很大變化，卻沒想到E小姐直接弄瘋了主角，這一刻哪怕是同盟的P女士和少婦都對E小姐怒目而視。
E小姐無視由她造成的騷亂，她在意的只有M先生。見主持人沒否決她的邏輯思路，E小姐的眼睛越來越亮，她就像是一個瘋狂的賭徒，抓住機會後不顧一切地下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艾會如此不幸？」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幸的只有艾？」
「艾看著那些幸福美滿的人，心底的憎恨再也抑制不住。」
「全部、全部都毀滅吧。」
「他最心愛的女人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也——」
燈光啪的一下熄滅，E小姐的講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
M先生惋惜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很遺憾，你的講述與之前的情節產生了矛盾，本次講述失效。」
矛盾？單子魏等人懵懵地回想E小姐的最後一句話，少女的講述擺明衝著毀滅世界去的，所以主角不想毀滅世界？不對，上一句就在說要毀滅了，但這一句才被打斷的，所以錯的是……
霎時間，所有人都意識到某個錯誤，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臥槽！！！
單子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等等，艾的戀人不是女性？可艾不是男的嗎！？！
仔細想想，主持人一直稱呼戀人為「他」和「那個人」，但誰聽得出「他」和「她」的區別啊！正常人在聽到主角是男性的那一刻肯定將戀人默認成女性吧！！
這烏龍整得單子魏都有點懷疑人生，更別說E小姐了。
少女一臉鐵青地僵坐著，周圍人沒說話，但那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卻清晰地包圍過來。
單子魏都不由得有些同情了，小E說的確實沒錯，E小姐的目標真的很可怕，她竟然想要主角毀滅世界。相較之下，L先生只是想談個戀愛的企圖真的十分可愛無害了。E小姐顯然也知道她的目標見不得人，但她仍然這樣孤擲一注地講述，單子魏偷偷瞅了一眼身邊的小E，隱約察覺到了她的焦慮所在——少年知道少女的目標，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拿這個來威脅她。
面對大家不善的視線，E小姐突然笑了。單子魏心中重重一跳，他在少女的眼睛裡看到了破罐子破摔，那是放棄一切、只想發瘋的憎惡眼神。
空間凝滯，時間靜止成畫，單子魏再一次體會到「身份揭發」帶來的停滯。相較上次的不明不白，這一次單子魏甚至可以鎖定發起對象，但這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安慰。
即使知道E小姐是玩家，但現在是她的揭發時間，其他人無法干涉，也無法預料她打算揭發哪個對象。
事實上，單子魏感覺E小姐也不知道在場的哪個是玩家，她這麼做純粹是心態崩了不想玩了，在離開前隨便選一個幸運兒帶走，選中是驚喜，選不中就拉倒。
遇上這種只憑心情不憑邏輯的玩家，單子魏真是毫無辦法，他只能祈禱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不是自己，他之前應該沒很得罪E小姐……吧？
當時空恢復正常的那一刻，單子魏打心底湧出死裡逃生感。他還沒來得及觀察和思索扮演E小姐的玩家到底是揭發成功還是出局了，前後不到一秒，時間又停滯了。
單子魏都蒙了，本局棋盤這麼多玩家的嗎？？
假設E小姐剛剛揭發失敗，那她肯定出局了，這輪進行揭發的是其他玩家；如果E小姐剛剛揭發成功了，那說明她剔除了一名玩家，這輪「身份揭發」有可能是她繼續進行的，也有可能是其他玩家去揭發她的。
這一圈下來都至少兩個玩家了，還沒算上之前那場不明不白的「身份揭發」。加上單子魏本身，這局棋盤起碼四名玩家起步，都占在場人數的一半了。
單子魏心中跳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該不會……所有角色都是玩家吧？
就算是也沒意義，即使一開始在場的全是玩家，經過這麼多輪「身份揭發」，玩家和棋子早已魚龍雜混，難以分辨了。
單子魏的大腦被爆炸的信息量充斥得滿滿當當，以至於他都沒怎麼緊張，就平安度過了第三次「身份揭發」。
大家的視線還是集中在E小姐身上，E小姐則是恢復了一貫的陰沉表情，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
單子魏也分不清楚現在的E小姐到底是玩家還是棋子，他放棄思考三次「身份揭發」中誰揭發了誰，可能性實在太多了。現在最好的情況是，三次「身份揭發」的玩家都抓錯人自己出局了；最糟糕的情況是，現在場上存在三個揭發成功、手上握有通關線索的玩家。
啪。
白熾的燈光回落到M先生身上，金髮青年再一次成為圓桌會議的中心。
「由於『死亡』的講述已失效，本輪抉擇開始啟用票數第二的選項。」
什麼！所有人大吃一驚：講述失效後居然不是主持人接手故事，而是順延到下個選項？
單子魏的心臟咚咚咚地越跳越快，剛剛票數第二的選項是——
【
B、消失：1
C、沉睡：2】
圓桌中央的投影此刻匯聚了所有人的視線，那上面第一欄的「死亡」已然空白，只剩下寥寥票數的「消失」和「沉睡」。
單子魏呆呆看著以一票之差險勝的「沉睡」——這其中的一票還是自己親手點下去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身邊的同伴：小E白嫩的臉蛋熠熠生輝，他對單子魏開心地比出兩根手指，既是在說他們關鍵性的兩票，同時也是勝利的姿勢。
是的，他應該開心的。白髮青年扯出同樣的笑容，什麼都不去想，只要純粹為取得優勢而高興就好。
「由於諸位均不具有『沉睡』傾項，將由我根據選項繼續故事。」
經過一系列曲折和反轉，本輪投票終於塵埃落定。M先生從容不迫地站在燈光下，繼續講述艾那荒誕離奇、卻又邏輯自洽的故事。
「他沉睡了。」
「艾虛弱地將他珍藏起來，低低地嗚咽著：差一點、差一點就失去他了，只差一點……就死亡了。」
眾人皆是一窒，主持人那模糊了對象的拖音仿若某種意味深長的暗示，讓他們無端感到故事裡的主角正對圓桌之上的他們發出指責——差一點，你們就要了我的命。
「[對不起，對不起，艾讓你失望了。]」
「艾看著他痛苦的睡顏，終於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和錯誤。」
「[既然你喜歡的是人，那艾就去努力成為人吧。]」
「為了達到他的期望，艾開始思考自己與人的差別。」
「艾缺少……」
【A、人的身體；B、人的感情；C、人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