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九十四(新章,原94章合入93章)
設定九十五:天道不仁(二十九)
身心受到嚴重打擊的單子魏淒悽慘慘地洗了內褲,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白天加晚上,起來後渾渾噩噩地盯著營養艙,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不想遊戲。
不想遊戲,因為太丟人了。
不想遊戲,因為太過火了。
不想遊戲,因為太難受了。
不想遊戲,因為太可……
鈴——
量子終端亮起了有通訊的紋路,單子魏伸手一抹,彈出的光幕顯示是胖子打來的通訊。
單子魏遲疑了一下,出於對外界平衡系統的忌憚,他最終還是沒有點開胖子的通訊,以免不小心聊到進階棋盤,增加遊戲中的外界影響因子——上次那可怕的50%的棋盤平衡修正還歷歷在目,一上線什麼都沒搞清楚就被段修遠的元嬰拉著化神了!
通訊的光閃了片刻,最終轉為了留言。
「你在遊戲嗎,扇子?好幾天沒聽到你的消息了,胖爺甚是想念。有件事要通知你,明天就開始更新賽的報名了,頭兒說要開個會,讓我們明天上午9點在工作室集合,方便的話回個通訊哈~」
胖子的留言如一盆冰水潑在單子魏頭上,徹骨的寒意漫進頭皮,將有些混沌的大腦生生凍醒。
明天——就是更新賽的報名了。
單子魏的目光落在旁邊的耳機上,這是曉夜工作室給予他的遊戲裝置,也是他的責任。
——單子魏,你並不是在為自己遊戲,沒有任性的餘地,更沒有逃避的餘地。
單子魏啪的一下關掉留言信息,將遊戲數據線插入量子終端。他躺進營養艙,盯著自己在營養艙頂上的倒影:一張臉被無機質的金屬打著底色,顯得僵硬而冰冷。
昨天的下線已經用掉了最後一根指針,今天將是他在仙俠棋盤的最後一天——他只剩最後12小時去攻略進階棋盤。不僅時間緊迫,遊戲進展也脫離了掌控——段修遠很可能大乘了,離最後的渡劫飛升只有一步之遙。
情況發展成這樣,一半是系統的設計,另一半是他自身的原因。和這個時代的玩家相比,他還是代入感太重了。無論子不語還是小雨落音,甚至太歲,都比他認得清自己的定位、分得清虛擬和現實。他們可以毫不遲疑地對紅線另一端的「人」下手,更不會去尋求與其共存的結局。
——那才是正確的。
無機質的倒影垂下了眼瞼,生硬地戴上「角色扮演」遊戲裝置。
沒有時間惱怒和羞恥,沒有時間不忍和糾結。刨去所有感情的遮擾,敞開的理智向他指明,他接下來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單子魏啟動遊戲,意識落入黑暗之中。
——竭力殺死段修遠。
【已連接量子終端,開始讀取信息。】
【歡迎來到「角色扮演」。】
……
【外界影響因子:0%】
【棋盤平衡修正度:0%】
【正在載入角色,正在載入棋盤……祝您遊戲愉快。】
系統甜美的聲音和黑暗一同褪去,眼前仿若掀起了一隻煮沸的鍋蓋,撲面而來的熱鬧和人氣驚得單子魏本能地退卻。
這是一片喧鬧的古代街道,兩邊排滿了店鋪、茶樓、酒肆等建築,行人車馬沾著風塵來來往往,紛紛攘攘。這處與單子魏之前走過的萬劍宗、大衍觀等地方都不同,它「髒」得很接地氣,「亂」得很有人味。
——這裡是俗世?
俗世是凡人匯聚之處,並不代表沒有修士。單子魏第一時間使用了天眼去排查其他玩家,看了不到一秒就硬生生中止了。
白髮青年面無血色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身體,還有所剩無幾的精神值。
【MP:7/25】
和他預想的一樣,再次上線的時候段修遠已進入大乘期,他再一次被「奪取」了。單子魏做好了MP被削的準備,卻沒有想到會只剩這麼點。哪怕是他剛進「角色扮演」那會兒,MP最大值也是現在的四倍。
這麼少的MP,別說釋放技能,只要他跑步的時間稍微長上那麼一點,他就會跪。
真狠。單子魏苦笑著。現在的他根本沒有和其他玩家戰鬥的資本,連逃跑都跑不遠。一旦看到其他玩家只能遠遠避開,這樣一來,他基本不可能獲得命運玉,比較能起作用的幾個天道權限算是廢了。
單子魏看向左上角的設定面板,MP被狠狠削了一筆,只能用新設定聊以慰藉了。
【設定10:你的「結業」權限解鎖了,可驅使業力了結因果。】
單子魏驚愕地瞪大眼睛:了結因果——真的是他所理解的那個「了結」嗎?
據他所知,兩人一旦有了因果,只有其中一人消亡,因果線才會斷裂。當初段修遠和開陽長老的因果就是這樣了斷的。
如果「了結因果」真的如上所述,那「結業」權限的威力就太恐怖了——只要使用該權限,因果線的一方必定死。
單子魏按捺立即探究新設定的衝動,使用天眼斷斷續續地掃視四周。天眼視角的俗世蒸騰著一股濁氣,它如沸騰的水蒸氣一般扭曲了遠方的景致,讓單子魏望不了太遠,只能勉強確定方圓一百米沒有其他玩家。值得高興的是,段修遠對他的感應似乎也被濁氣影響了,否則以那人大乘期的修為,肯定會第一時間找過來。
單子魏趁此機會研究實驗新權限。首先他必須了解「結業」權限中的「業力」是什麼,是像因果線命運玉那樣的掉落道具,還是像劫點一樣只會在特定時間出現?
單子魏左右看了看,走到街角一乞丐身邊,低頭查看他的因果線。
在天眼視角中,乞丐身上浮現數十條連接到各處的因果線,均標著因果線另一頭的人名,顏色是深淺不一的灰色,依附著……咦?
單子魏看到一樣東西,然而稀少的MP根本支撐不住他仔細觀察。他只能中斷天眼,等MP恢復了再用天眼看過去。
在因果線的周圍,遊走著一些白色、黑色和灰色的粉末。它們絕大多數只是漂浮在空中,少數依附到因果線上,像是一種十分難溶解的染料,使因果線的顏色緩慢地漸深或漸淺。
這些粉末是之前沒有的——會不會就是「業力」?
單子魏又恢復了一次MP,伸手去碰那些粉末。在他觸及之前,原本遊走在因果線之間的白色粉末、黑色粉末、灰色粉末涇渭分明地分成三團。單子魏的指尖碰到了其中的白色粉末,只感覺手上像是抹了一層胭脂水粉,可以將它們塗到其他地方。
如果這是業力,根據設定10的描述,它就是用來塗因果線的。
因此單子魏隨便選了一條因果線,試探著將那些白色粉末抹了上去。
白色粉末經單子魏塗抹快速融入了因果線,值得高興的是,當他用業力給因果線「上色」的時候,即使中斷了天眼,被操作的對象依然可見,省下了他來回折騰MP的功夫。
所有白色粉末都塗完了,那條因果線肉眼可見地亮了一個色調。單子魏盯著乞丐,想要發現有什麼不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單子魏盯了半晌,什麼事也沒發生。他疑惑地看著那條抹了白色粉末的因果線,它雖然變白了很多,卻仍然沒有擺脫灰色這個範疇。
難道程度不夠?單子魏回想當初段修遠和開陽長老的因果線,只記得斷的時候非常黑——莫非因果線一定要染成純白或純黑色才會發生什麼嗎?
白色粉末已經用光,單子魏沾起了黑色粉末,換了條顏色最深的因果線去塗。比起團起來只有荷包大小的白色粉末,黑色粉末大如車輪,塗黑那條標有「楊正和」的因果線綽綽有餘。
當單子魏完全抹黑一條因果線的時候,異象終於發生了。
單子魏只感覺眼睛一花,他抹上的黑色粉末如同蠅頭小字,迅速地在因果線的名字周邊補上了如年鑑一般的文字。
【天慶六十三年五月十日巳時,李柱於青城北湖落水,被楊正和之女所救,置於南郊莊子。
天慶六十三年五月十日酉時,李柱以報恩之名求見楊正和之女……】
與此同時,名為李柱的乞丐也動了,他大約是覺得此地風水不佳,要不到什麼飯錢,便拖著螺旋狀的瘸腿慢吞吞地穿過街道。
街道上驚起了一陣喧譁。一匹馬不知怎的受了驚,甩開韁繩沖了過來。
「快、快避開——!」
行人紛紛避讓,唯有李柱受他那隻瘸腿拖累,竟在慌亂中絆倒在地,直直對上驚馬。
「啊!」
旁觀之人發出尖叫,正中的李柱連聲音都發不出,就被馬蹄踩碎了胸骨。
後頭追上來的驚馬主人滿臉煞白,他立刻遣人去尋大夫,自己照料李柱,正好瞅到了李柱的瘸腿。
「——咦?」
驚馬主人瞪大眼睛盯著李柱那很是特異的瘸腿,突地一下撲倒李柱身上,用衣服抹去了血污,露出一張驚恐的臉。
驚馬主人漸漸顫抖,氣竭聲嘶:「你、你是糟蹋我姑娘的——」
他臉上的煞白還沒褪去,就染上了猙獰的怒紅。李柱嗬嗬地頓住吐氣,雙眼凸出,竟然生生嚇死了。
「報應!真是報應啊!」驚馬主人撕心裂肺地大笑,然後嚎啕大哭,「蒼天有眼!小女終於可以瞑目……」
圍觀的眾人一片唏噓。作為「蒼天」的單子魏站在俗世之外,啞然地注視這一切,他看得更多,也更詳細。
在李柱死亡的那一刻,因果線上的年鑑也走到了盡頭:
【……天慶七十一年七月一日午時,李柱殂於楊正和所飼之馬。
於此,因果了結。】
「了結」二字如一把刀,斬斷了兩者間的因果線。
——原來這就是「結業」。
單子魏低下頭,視線落在手腕的紅線上。
……很可怕,卻也正是他需要的,因為他也必須和線另一端的人做出了結。
單子魏沒有馬上去找段修遠,他又尋了幾個人實驗,終於摸清了設定10。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大約是「結業」最好的概括。
世人一言一行一念皆生業力,業力可分善業、惡業、不善不惡的無記業,分別與白色、黑色、灰色三色粉末對應。善業可漂白因果線,惡業可污黑因果線,灰色的無記業則是隨機染色,有時候染白有時候染黑——上一條因果線無記業染的還是白色,下一條因果線無記業又變成染黑了。單子魏摸不清它的染色規律,只能歸為賭人品。
因果線無論全白全黑都會斷開,前者HE,後者BE——而且都是你死我活的BE,符合單子魏之前的預期,他唯一要煩惱的就是業力的多少。
業力主要來源於目標的身口意,因果線了斷也會生成新業力,這讓單子魏感覺自己像是在做資源分配題,力求觸發多米諾骨牌效應。這種自我生成的模式既好又不好,好的是他不用費工夫去奪去、去採集,不好的是他一旦沒分配好、用完了目標身上的存貨,只能等目標自己去「造業」。
——不知道段修遠身上背了多少業?
單子魏順著紅線來到了一家名為墨香齋的店,那人正在裡間。一種情怯將要在心中蔓延,單子魏將所有的心緒都收束在通關上,屏息踏進了墨香齋。
一進墨香齋,空間都寧靜了數分。這是一家販賣文房四寶、字畫古玩的老店,單子魏一眼看到了段修遠,那人劍眉星目,風姿天成,竟比身邊的畫還要入目十分。單子魏崩住了自己的腦子沒亂回想什麼,轉移目光到段修遠身邊的老者。那位老者身著黑白太極袍,一身仙風道骨的氣概,竟是大衍觀的四九尊者,齊一的師父!
如同雷轟電掣一般,單子魏忽的呆住了,他直勾勾地望著段修遠和四九尊者的方向,目光卻沒落在兩人身上,而是越過他們盯上了一名挑選紙張的少年。
——齊一!
單子魏差點就喊出那個名字,那名束著小冠、擁有一雙重瞳的少年,和他當初意外闖進大衍觀、第一次看見的齊一如出一轍!
「生死相續,無有止息,吾等皆沉浮於輪迴,再見無言。」
段修遠身邊的四九尊者發出一聲嘆息,二人均透著非凡,但無論被注視的少年還是其他人都對他們熟視無睹,想來是用了什麼手法遮掩了自己的身影。
四九尊者慈愛地注視少年片刻,便和段修遠道別了,「吾心愿已了。修遠道友,就此別過罷。」
段修遠的目光從少年移至老者身上,「你不將他收入門下?」
「世事輪迴,因緣際會,一切皆由天而定。吾未必是他的因緣。」四九尊者的手捏掐了數下,和齊一之前習慣性的動作一模一樣,「他尚未尋到自己的道。」
單子魏怔怔地看著少年,那少年居然是齊一的轉世.
傳世後的齊一依然是那副音容相貌,唯一不同的是,少年的身邊再沒了太歲——他連修士都不是了,僅是一個普通人。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的紅線,在空中無所歸依地飄蕩。
這一幕勾起了單子魏最初的回憶,在那天地共色的大雪之中,他抓住了嬰兒身上的紅線,從此和段修遠綁定了一生。
段修遠同樣凝視齊一的轉世,漆黑的眼眸像是結了一層霜,仿佛窺見了那條無所適從的紅線。他問四九尊者:「三千大道,可從一而終?」
「道法三千,皆通大道,吾等凡人只求得道。」四九尊者抬起聳拉的眼瞼,渾濁的眼睛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為何從一而終?奈何從一而終?」
段修遠徹底沉默了,老人搖頭晃腦地踏出墨香齋,留下一句吟唱。
「緣來天註定,緣去人自奪。」
單子魏沒太聽懂最後的對話,他深陷在齊一的轉世上,心中翻湧著一股情緒。
他必須殺死段修遠,卻不忍心段修遠消失。
現在他看到了「輪迴」——有輪迴的地方,死亡並不代表終結和消失。
單子魏知道自己的念頭既卑鄙又可笑,這裡是遊戲,所謂的輪迴轉世也只不過將同樣的數據再次呈現。但一想到「段修遠」今後仍然存在,他打心底覺得高興。
齊一終於選到了滿意的宣紙,叫來夥計準備結帳。單子魏發現段修遠似乎也準備離開,緊張地開啟了天眼。
蒸騰的視野中,段修遠身上的因果線也被濁氣蒸出了一絲扭曲。單子魏斷斷續續地看了一遍,說不出的惆悵。
段修遠身上的因果線,少得可以窺見他那極其匱乏的人際關係。雖然從段修遠一向冷漠的態度就能感覺到別人對他的遠觀和敬畏,但少成這樣說明他基本沒怎麼出門見人,全程閉關修煉。
單子魏嘆了一口氣,揪出了顏色最深的三條因果線,依舊是宗政明、亥良、雲高寒三人。單子魏不認識他們,只是猜測和段修遠的天眼和身世有關。
單子魏有了決斷——就從他們三個開始吧。
雖然可能會促使段修遠取回天眼這個外掛,但除了那三人外,其他因果線的顏色都不夠深,惡業染不了全黑;必須從這幾根因果線入手,了解因果催生出更多的業力……
單子魏找了這麼多理由,卻埋不過心底最深的想法——他想給段修遠一個機會。
一個找上仇敵的機會,一個弄清身世的機會,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那人苦了這麼久,熬了這麼久,是時候討回一切了。
白髮青年深吸一口氣,一步作兩步地衝到白衣劍修身邊。段修遠似有察覺,他的神色原本深沉如極北的冬夜,卻在單子魏靠近的那一剎那,融去了所有的料峭冷意,俊俏的五官越發逼人奪目。
單子魏就被逼著垂下了眼,他伸手一划,將惡業塗上了雲高寒的因果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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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隻快面對麵攤牌了:P
由於大家都懂的原因,今後不再網上寫脖子以下了,請諒解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