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四十四
設定四十四:童話故事(十二)
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露出水銀膜面。單子魏拍拍翅膀,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睜眼穿過水銀膜——作為一隻不容易被人察覺的小小鳥,就是這樣放飛自我。
……結果是他從門中滾了出來。
當單子魏的下巴磕在公主臥室的地毯上時,他整一個大寫的懵逼。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會恢復人形了啊啊啊——
非常幸運的是,此時房間裡只有驢皮公主一人。她聽到聲響轉過頭,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五體投地的單子魏。看到那張神似白雪的臉,單子魏心中一緊,白雪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以至於他現在面對公主有一絲說不出的心悸。
然而對面的公主比他更無措。
「你、你是……」
單子魏從地上爬起,他此時是偽裝成王子的模樣,仿佛從未使用過替身木偶一般。其實看到驢皮公主比白雪公主更年輕稚嫩的臉時,單子魏心中就隱隱有了個猜測,設定6申明了玩家如果要解除小鳥的形態,必須達成兩個根本不可能的條件,然而拋開後面這些條件來看,這設定中有個前提是「替身木偶生效的時候」。
——如果替身木偶沒生效呢?
這就要回到設定六了:「你持有一枚當你死亡後、復活你並代你成為屍體的替身木偶。」
很顯然替身木偶生效的判定是一個時間點,如果將他的死亡瞬間看做一個時間點,他在驢皮公主這裡的時間點卻是在死亡時間點之前,就好比說他12點死亡,那麼當時間點回到11時,這個時間點的替身木偶自然處於沒生效的狀態。
這嚴格來說其實是一個時間引起的BUG,只有在單子魏掌握藍鬍子這把第四維度鑰匙的情況下才會產生。不管怎麼說,當人總比當鳥方便。單子魏清了清嗓子,用女巫的聲線對公主說:「是我,你的教母。我這個樣子……是出了一些意外,請不要在意。」
公主眼中的驚異立刻化為欣喜,「你來了。」
她拖著純白的長裙從床上下來,單子魏注意到她手上的小刀,想到童話故事中因收到驢皮而絕望地試圖毀容的驢皮公主,連忙說:「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就要到了,帶上你的裙子和驢皮,我帶你離開這個國家。」
聽到單子魏的話,公主怔住了,她的臉頰透出了粉,似是在無望的黑暗中突然墜入了一場不真實的美夢,連聲音都染上了顫抖。
「你要……帶我離開?」
看到這樣的公主,單子魏心中不可言狀的懼意被憐憫取代了,眼前的黑髮少女既脆弱又可憐,如同一朵顫顫巍巍生長在嚴寒中的白花,讓人在憤慨其鬼父暴行的同時無法不對她心生憐愛。
「沒錯。」某隻花痴病露出安撫的笑容,第一次主動地伸出手,「牽著我的手,我帶你隱身離開這裡。」
無法形容那一刻公主所綻放的笑容,像星光全揉碎了落在她眼中,原本暗淡的眼眸流光溢彩。即使是對那張臉有陰影的單子魏都看呆了,直到伸出的手傳來不甚熟悉的快.感和痛楚,某隻花痴病才猛地回過神來。
公主反握著他的手,有些發白的指尖按在了鑽戒上。
「你——結婚了?」
單子魏心中臥槽了一句,他都快忘了還有這玩意兒了。一看到鑽戒,之前被白雪強迫著這樣那樣的記憶全湧上來了,連帶著他有些無法直視對面與白雪如出一轍的驢皮公主了。
因為不好解釋,單子魏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認了。他偏過頭,因此錯過了公主的表情。黑髮少女的表情很是奇怪,她似乎是想要笑的,然而嘴角和眉毛卻不聽從指揮,垂成一個泫然欲泣的弧度,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壞掉了一樣。
場面一時間有些凝滯,單子魏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雖然現在的他hold得住牽手,但長久下去也是個煎熬,某隻花痴病忍不住催促道:「帶上你的裙子和驢皮,我們走吧。」
在單子魏身邊,公主閉了閉眼,她像是終於不再克制什麼,將小刀攏在手心裡。
「我將它們放在另一地方了,能和我一起去取麼?」
單子魏不疑有他,答應了。在出門之前,他轉頭向驢皮公主說明了一下他的隱形術:「我使用隱形術的時候是看不見的,待會就要靠你帶路了。」
「好。」公主彎起紅唇,嬌艷如血。有那麼一瞬間,單子魏甚至以為自己面對的是白雪,他反射性地想甩開對方,卻在真正動手之前制止了自己。
白雪是白雪,驢皮是驢皮。單子魏對自己說,白雪公主會想殺害一直虐待她的後母很正常,而驢皮公主沒有任何理由殘害幫助她的教母。
將沒由來的恐慌壓在心底,單子魏閉上眼睛,任由公主帶領他向前走。
噠、噠、噠……
一片黑暗中,單子魏數著自己的腳步聲,事實上他和公主的腳步聲都微不可聞,但那連綿不絕的噠噠聲卻像是直接敲在了心上,讓人瘮的慌。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要走多久,也許他們剛剛就與一個侍衛擦肩而過,也許下一秒他們就會撞上一個巡邏的守衛。這種仍由他人掌控的感覺其實是很可怕的,他不能有任何主見,只能被公主牽引著,或走或停,或左或右。
微弱的光輪流照在眼皮上,將單子魏的視網膜印得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視覺的封閉讓其他幾感更加靈敏,他感覺周圍越來越暗,越來越陰冷,仿佛他們正走在通向地獄的道路上。怕一出聲正好撞上了守衛,單子魏一路上都不敢開口詢問,他們就這樣沉默地走著,直到公主在某處停下了腳步,輕言細語地說:「彎下腰,鑽過去。」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地方需要這樣做,但單子魏還是照做了,在彎腰之前他抓住機會問:「還要走多久?」
「噓……」
溫熱的吐息拂過耳畔,某隻花痴病閉嘴了,他逃避似地彎下腰,向前鑽去。
沒走幾步,單子魏就撞到了冰冷的金屬製品,與此同時,他的手被公主放開,並聽到了落鎖的聲響。
「!?」
單子魏驚嚇地睜開眼睛,入目是一條條刻著魔咒的鐵欄,它們將黑髮少女的笑容切得支離破碎。那人隔著籠子對他微笑,纖細的手穿過欄杆撫上他的臉,極其眷念地摩挲。
「我留住你了。」
「死不瞑目」都無法囊括單子魏心中怨氣的萬一,他甚至都無視了輕觸他的那隻手,扒著欄杆聲聲泣血:「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白雪對「後媽」下手他認了,為什麼驢皮公主這邊也開始神展開了!?
面對單子魏的詰問,公主顫了顫眼睫毛,目光細細碎碎地纏過來。
「我知道。」她呢喃著,「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拋下我。」
「我怎麼會拋下你!」單子魏喊冤,「我不是正要帶你離開這裡嗎!」
「那,離開這裡後呢?」
公主輕飄飄的一句反問,讓單子魏瞬間啞了火,他瞪大眼睛,看著公主露出那副近乎壞掉了的笑容。
「帶我逃離這裡後,你就會離開了對吧——就像之前那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從我身邊走開。」
公主垂眸笑得更開了,似是在嘲笑著異想天開的自己。
「而我想要的是永遠。」
永遠?永遠什麼?永遠……不分開?
單子魏脫口而出:「為什麼……」
這句問話是不經過單子魏大腦的,然而卻像是意外點燃了重量級的爆桶。公主像是被燙到般收回了手,她的臉嘭的一下紅了,霎時間像是鋪上了一片如夢似幻的玫瑰色,整個房間浮動著悸動的芬芳,讓人心跳不已。
怦、怦。
單子魏聽到了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大約是對方的,連帶著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單子魏直覺不對,剛想開口打破這莫名的氛圍,卻見公主定定地看過來,她的臉還紅著,目光已寫滿了決意。
「因為我、我愛你。」
美麗的少女輕握著鐵欄,深深注視籠中之人,小小的籠子裡仿若關住了她的整個世界。她的聲音略帶點顫抖,第一次因害羞而生澀,第二次只剩下濃情蜜意。
「我愛你,教母。」
……啥?
這句話太過玄幻以至於單子魏一時間只聞其言不聞其意,等他的思維不顧他的情緒將公主的話理解個透徹後,某隻花痴病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跳停止的聲音。
「你……你你你為什麼、怎麼會——」單子魏根本吐不出那個可怕的字眼,「——上我?」
公主的臉更紅了些,周圍的空氣稠得像是要流出蜜來。她有些羞澀地游弋了目光,眼角泛著水潤的粉色,既嬌又艷。
「我對教母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這個理由渾身都是破綻,以至於讓人不知先從哪下手的無懈可擊。單子魏本來有千萬條理由去駁回公主那近乎荒謬的表白,然而這個毫無道理的詞一出,就大巧若拙地堵住了他所有的道理。
「怎麼會……對我一見鍾情……」單子魏魂飛魄散地喃喃自語:「這不應該啊……」
即使一見鍾情,公主愛上的也應該是王子,絕非路過的魔法師——這是童話故事的真諦。
——滴答——
滴落的水聲彈動了單子魏快要崩斷的神經,他恍惚地回神,映入眼中的景象更是讓他心神巨震。
公主……哭了。
透明的淚水順著少女無暇的臉蛋滑落,宛若夜雨沾濕了墨玉,即使那液體再怎麼晶瑩透亮,也洗不清她眼中的深黑。單子魏剛剛不願面對現實的態度實在是太明顯了,公主臉上的緋色被淚水洗得一乾二淨,她握著冰冷的欄杆,頭仿佛不堪負重地抵在籠子上,如同一隻雙翅垂下、奄奄一息的黑蝶。
「不應該……麼……」即使臉上帶著淚水,公主仍然笑著,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淒麗。「如果不希望我愛上你,那就不要招惹我,不要……讓我看見你。」
看到有女孩在面前哭,單子魏忍不住慌了,他根本見不得妹子哭,不管不論直接道歉:「對不起——」
「來不及了。」淚珠如同碎鑽一般掛在公主的睫毛上,她似是感到沉重地閉了閉眼,「已經來不及了。」
深沉的嘆息中,無數碎鑽墜落,公主緩緩扇起了眼睫,單子魏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撞進了那片純黑眸瞳里。
「我已經看見你了。」
——只需一眼,從此為你而生。
單子魏呆呆地看著公主眼底的自己,那人的眼睛是毫無雜質的黑,除了他什麼都沒有。他的倒影在裡面孤苦伶仃,好像外面的他也同樣如此——身邊什麼人都沒有,只有黑暗願意纏抱他。
單子魏狠狠打了個顫,從莫名的臆想中掙扎出來。
「你很冷嗎?」
公主心疼地蹙起了眉,她抹去眼淚,起身向外走去,「我去給你拿火盆來。」
單子魏的腦袋仍然有些腫脹的麻木,他被公主的表白刺激狠了。直到刺激源離開了房間,單子魏才遲鈍地處理起周圍的信息。他抬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籠頂,關著他的鐵籠是個中型獸籠,然而這個「中型」只是針對野獸而已,單子魏站著時連腰都直不起來,單是坐著頭幾乎都要碰到頂了。
公主殿下將他像只寵物一樣鎖起來,阿不,連寵物都說不上,在公主眼裡他大約就是一隻想要養但不怎麼聽話的野獸。
單子魏在籠子裡爬了幾步向外張望,這兒大約是城堡中的某個地下室,灰石壁,沒有窗,火把照明,堆置著不少器具。單子魏看到了之前那條像天空一樣漂亮的裙子,它披在一個人形衣架上,身後模模糊糊有個同樣的人形黑影。沒等單子魏看得更清楚,公主就端著燒著木炭的石盆回來了。
單子魏沒想到公主回來得這麼快,前後不超過一分鐘,就像是火盆早就準備在外頭,而她只是取進來而已。
見單子魏面朝裙子的方向,公主放下火盆走了過去。
「啊,差點忘了。」她推開天空色裙子的衣架,然後拖著那個人形黑影向單子魏走來。
陰影被火把的光芒驅逐著從人形黑影上褪去,單子魏直勾勾地盯著那事物,他先是有些疑惑和慌亂,當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瞳孔因恐懼而瞬間緊縮。
「看,教母。」黑髮少女靦腆地笑著,「這是你教我要的『驢皮』。」
「這不是……國王……」單子魏的聲音都有些顫了,他不想去看那萬分邪惡的事物,目光卻完全無法移開。此刻在公主旁邊的是一個非常逼真的國王蠟像,它的頭髮和皮膚看起來都異常柔軟,鮮活得像是真人。單子魏之所以知道它是蠟像,是因為因為蠟像左臉上有一塊皮破開了,露出慘白的石膏。
看到左臉缺口的那一瞬間,單子魏甚至以為皮膚掀開露出的是血肉——因為它實在太逼真了。
——為什麼會那麼逼真?
單子魏盯著那翻開的皮,近乎嗚咽地吐出了話語的後半段:「……的皮……嗎?」
——因為它用的就是國王本人的皮。
「是呀,這是父王的皮。」公主偏著頭,對單子魏的反應有些小小的不解,「在傳言中,我們國家有一頭能帶來大量金錢的『驢』,暗喻的就是父王。」
單子魏的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沒發出聲音,他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劇情擊潰了。見單子魏一言不發地瞪看著蠟像的左臉,公主產生了誤會,她有些羞澀地遮了遮。
「第一次剝沒有經驗。」她用一種非常熱烈的目光凝視著單子魏:「在教母身上,我不會犯這種錯了。」
單子魏已經蒙了的腦袋像是又被人狠狠敲了一棒,他不可置信地瞪向籠外的美麗少女,感覺自己從未真正認識「公主」這個物種。
「你——你想把我做成——那樣?」
公主順著單子魏所指看向身邊的「父王」,黑髮下的血唇彎出偏執的弧度。
「是的。」
她伸手為蠟像整理起衣服,像是一個在玩過家家的女孩一樣天真無邪。
「我喜歡這樣的父王,他不會強迫我,不會再讓我傷心了——你也是。只有死亡,才能讓你順從於我。」
公主慢慢地走回籠子前,飄蕩的裙擺泛起病態的愉悅,她彎腰像是將整個籠子抱在懷裡般地覆在籠子上,鉛直的黑髮根根垂下,織成了更加絕望的囚欄。
「我愛你,教母,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你。」
那濃烈的、由黑色情感熬成的愛語,像是要融化單子魏耳膜般鑽進來。單子魏僵硬地仰著頭,睜大眼睛與籠子外的公主面貼面地對視。
「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刀刃泛起的銀光倒影在單子魏眼中越來越大,那人纖弱的聲音開始顫抖,竟說不出是過於害怕還是興奮。
「但是……我已經忍不住了啊……」
***
單子魏面如沉水地踹開門,他一拍翅膀,氣勢洶洶地衝進水銀膜,離開了仿佛在血水中泡過一遍的地下室。
……然後他再一次從門中滾了出來,險些一頭撞上沉睡的玫瑰公主。
單子魏眼疾手快地撐住身體,少女絕美的容顏離他只有一步之遙,她安靜地閉著眼,眼眉彎出恬靜的弧度,像是在酒足飯飽的午後打了個小小的盹,然而周圍瘋長的蒺藜和破敗的棉絮卻說明她睡的時間遠不只一下午。
畢竟,已經過了一百年。
看到這張刻骨銘心的臉,單子魏簡直要爆炸了,在經過白雪的抽血、驢皮的剝皮,他甚至感覺下一刻就輪到玫瑰來給他剔骨了!
臥槽這是公主之間流傳的「蘿蔔蹲」遊戲嗎!白雪瘋,白雪瘋完驢皮瘋;驢皮瘋,驢皮瘋完到玫瑰瘋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狂暴的情緒促使著單子魏伸出手,他不顧一切地拽住了玫瑰公主的衣領,然後向下一拉——
入目是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膚,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引人入勝。單子魏的目光也牢牢粘在其上,卻不含任何猥褻意義,有的只是喪魂失魄的驚駭。
那光滑平坦的胸部,切切實實地向女巫展示了——
雖然擁有美麗嬌艷的外表,但他遇到的公主,其實都是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