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頁
飯罷,叔父把碗一推,盯著千山和尚,道:“飯也吃了,酒也喝了,該走了!”
千山和尚說:“小僧先把鍋碗瓢盆刷了。”
叔父冷冷道:“要不要我先把你的爪子給掰折了?”
千山和尚只好前面帶路,口中卻嘟嘟囔囔道:“那些學生兵厲害的很,手裡是有的……”
叔父喝道:“閉嘴!”
千山和尚便不敢再吭聲了。
途中,千山和尚被叔父逼迫,不敢稍有停留,因此我們三人腳程又快,走到半夜,便瞧見一處山——在老家時,去金雞嶺、軒轅嶺、石人山,還有鄭州的嵩山,安陽的太行,濟源的王屋,洛陽的老君山,焦作的雲台山,都是山勢雄偉峻峭,海拔也高,這次來江南,所見之山,多俊秀小巧,也不見多高。
我們三個拾級而上,不多時便到一座禪院的山門口,抬頭看見一塊大匾,上面卻糊了一張大紙,遮住了原來匾上的字,想是“大寶禪寺”四個字。
山門緊閉,我們三人不去敲門,而是翻牆躍入。
千山和尚越來越緊張,早出了一額頭的冷汗,貪生怕死至此地步,也實在叫人瞧不上。
院中靜寂,卻一派狼藉——大殿前的香爐被推倒了,香灰灑了一地,桌椅毀壞,香案殘缺,石碑斷裂,各個不成樣子。
我們溜到經書房,見匾上貼著一張大字報,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八個大字:一切佛經,都是狗屁!
真是讓人又悲又氣又好笑。
再摸到方丈室附近,卻聽見屋裡有人唱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又有人說道:“老劉,別唱了!你們不敢,我敢,明天我就把那觀音像給砸了,我就不信會遭什麼報應!”
原來是一群學生兵要毀壞佛像,卻心中害怕,商議到半夜,唱歌來互相鼓勵。
千山和尚驚道:“方丈室也給學生兵搶了,看來我師父不在這裡住了,咱們快快下山去!”
叔父道:“學生兵不過是搶了方丈室住,天然禪師未必就不在寺中!你給我老老實實的找,不然……”
正說之際,叔父突然住口,猛地扭頭,低聲喝道:“誰!?”
我也急忙回頭,只見月光下站著一位老和尚,形容枯槁,面色慘澹,長眉長須,衣衫破爛,唯獨一雙眼睛精光燦然,閃閃發亮。
千山和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師父,徒兒是千山啊!”
叔父也鬆了一口氣,道:“老和尚,許久不見了!”
原來他就是天然禪師!
那天然禪師不理會千山和尚,而是仔細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眼中突然悲喜交加,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故人來訪!”
叔父一握天然禪師的手,道:“老和尚,咱們多年不見了,沒想到你現在落魄到這種地步!”
天然和尚道:“相尊功力更勝往昔,令侄儀表不俗,神采奕奕,可喜可賀,貧僧卻是糟糕透頂,大不如前了。”
叔父笑道:“老和尚怎麼知道他是我侄子?”
我心中也是詫異。
天然禪師微微一笑,道:“相尊走的是令叔的路子,自小練就的童子功,不娶妻,不成家,哪來的兒子?這少年卻又與你面目相似,手段相承,舉手投足間顯見耳濡目染已久,以年歲論,多半是侄子了。”
叔父“哈哈”笑道:“老和尚果然狡猾!道兒,來拜見大師!”
“晚輩參見天然禪師!”我俯身拜倒。雙膝還未著地,那天然禪師便伸手來扶,手掌剛剛挨到我的胳膊,我便覺一股平和的力道自雙臂而下,蔓延周身,竟是跪不下去了。
我心頭一震,那天然禪師已經說道:“小友請起,不可多禮。”
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那股托舉我的平和力道登時消失,我心中更對這天然禪師佩服,說道:“大師真厲害!可為什麼放任這好好的寺院被毀成這個樣子?”
“唉……”天然禪師嘆息一聲,道:“而今紅塵多劫難,方外之人也多陷其中,既不能救人,也不能救己。”“唉……”天然禪師又嘆息一聲:“阿彌陀佛!”
“老和尚,你的霹靂手段呢!?”叔父道:“你天大的本事,竟甘心受困於阿貓阿狗手裡?任由那些腌臢齷齪下流貨把這一派天地攪個混沌不堪?!”
“夜深人靜時,貧僧也反覆懺悔,思來想去,定是前生作惡太多,以至於今世遭劫。”天然禪師搖頭道:“這輩子,貧僧受苦受難都是應有的業果。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
“就是你們這些迂腐的人太多,他們才更可惡!”叔父不屑道:“就算是上輩子作惡,跟這輩子有什麼干係?憑什麼上輩子不受苦,這輩子反而遭劫?”
天然禪師道:“人人所修德性不一,所造之業不同。德行高者,造業少者,平生即便是偶有劫難,也會頃刻消解。德行淺者,造業多者,一輩子受苦受難消障不了,自然連累後世……”
“老和尚,我不是來聽你說道的。”叔父不耐煩道:“你怎麼不在方丈室住?又怎麼發現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