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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一虎突然再度陷入昏迷,讓手術室里的醫生及護士措手不及,最要命的是剛取出子彈就被我莫明其妙的要求騷擾得所有人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那開了膛的身體還晾在手術台上,竟然忘了要縫合它。
醫生們可以肉眼看到我身體裡的心臟象抽風似地亂跳一氣,時快時慢,還間歇性停個兩拍,由於傷口還沒縫,停跳的那兩拍里,電擊器都用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氧氣管插到我鼻孔里,其實我並不需要氧氣,我的呼吸還算暢順。眼下整個手術室里,最奇怪的不是我,而是這些醫生護士們,他們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一個開完膛的半死人,突然醒來和大家聊了一會天,又突然暈死過去,還讓裸露的心臟跳起抽風舞來。
後來醫生們通過口罩外的眼神在極短的時間內做了一個投票表決,一致通過先把傷口縫合,即使我再也活不過來了,有個完整的屍體也好向家屬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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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在我這段昏迷的時間裡,做了一個接一個的夢,這些個夢都非常的與眾不同,我一說你們就都明白了,這些夢是屬於回憶的夢,夢裡的畫面全是我真實經歷過的,從小到大,每一個階段的一些我白天永遠想不起來的記憶碎片,沒有一件是重要的事情,全都是平淡的,扯淡的,容易讓人忘記的,清醒的時候有人提醒你也記不起來的事情。由於這些夢境的事情過於平淡如水,說出來也沒多大勁,我就忽略不談了。只談談我夢到快醒來的時候,那時我的大腦皮層開始慢慢在甦醒,也有了一些思維的能力,不再是睡夢中的那種被動,被夢牽著鼻子走。
我在想,我無端端做這樣猶如翻舊照片的夢,是為什麼呢?難道是我已經活到頭了嗎?
小蟲子紅紅一直陪在我的病房,警察兩次來錄口供都在我的病房裡,我在夢與夢的間隔里,似乎偷聽到了他們的一些對話。我的感覺是,這些警察是永遠不可能找出真相了,因為唯一合理真相里的那個關鍵人物,馬上就要死去了。
紅紅整天就喝了點牛奶,她目光呆滯,眼睛無神地盯著窗外,窗外夜色正濃,樹葉上開始凝聚了華露,令黛色更深,點染的這夜也慢慢加深。紅紅在想些什麼,我猜不出來,我靜靜地看著她,美麗的小臉蛋突然憔悴下來,令人心酸。我想掙出手去握握她,給她一些安慰,卻做不到,我動不了自己的一根指頭。
也許是坐得太久,她的背不知不覺彎成了弓形,脖子也無力地歪垂著,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
我說不清是心酸還是感動,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臟在跳了。我努力想證明自己活著,就只能拼命呼吸。這時候,手背上突然熱了一下,我看到從紅紅眼裡滾落的一顆大大的淚珠掉到了我的手背上,紅紅也發現了,收回了游得太遠的目光,掏出手巾擦我的手,同時,她也注意到了我一直在看著她。
“你醒了?”紅紅的語氣里沒有驚喜,也沒有激動,仿佛我只是小睡了一會。
“你哭了?”我一開口,感覺精神突然上來了許多。
感覺怎麼樣?想喝點水嗎?紅紅問我。
我說不用,我現在什麼都不需要,你不要離開我一步,不然你就永遠都不能和我說話了。
她讓我住嘴,別說不吉利的話。
我笑了,說,這是事實,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現在醒來,是迴光返照。
她使勁盯著我的臉看,然後不相信地搖搖頭說,那你可以照我一輩子啊。
我沒理她,因為沒有時間再廢話了,我必須告訴她一些真相。
這時候的病房非常的安靜,窗外偶爾傳來風過樹葉的沙沙聲,這只會讓安靜成為幽靜,總的來說,目前的時間和地點非常非常適合安排後事。
於是我說:如果我死了,我是被謀殺的。
紅紅抽泣起來,說,我不知道裡面有子彈。
我說,我知道你不知道,兇手不是你。
那是誰?
是我自己。
為什麼?
因為我該死。
為什麼?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她,說:很多年以前,我才十八歲,那兩年,我一直在熱帶雨林中穿行,背著槍和彈藥,還有水壺,壓縮餅乾等等。有一天,我們小分隊和一夥越南人幹上了,就在那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很猛烈的大雨,我們呼喊著一邊開槍,一邊冒雨亂竄,就這樣,我和隊伍走失了。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我在叢林裡迷失了方向,又不敢大聲喊,怕引來敵人,當時我非常的害怕,身上全是泥水,臉上也是,我一邊走著,一邊摔著,嘴裡不停地念著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名字,還有很多同學戰友的名字,我一個個地叫著,一邊走著。
後來我就見到了她,一個越南女兵,一隻腿中了槍,倒在地上,頭髮混著泥漿,身上披了些樹葉,她本想用來偽裝,但是不足夠,還是被我發現了,我走過去,她的眼睛非常驚恐,嘴裡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用槍指著她,對峙了好久,當我發現我的處境實在沒有任何威脅的時候,我放下了槍,慢慢走過去,注視著她的臉。
她長得很瘦很黑,眼睛很大,嘴唇厚厚的,細長的眉毛非常好看,還長著一副越南女人特有的瓜子臉。我解下水壺遞給她,她猶豫了一會,接過去一口幾乎把它喝完。然後對我笑了,把水壺還給我。我也對她笑笑,把槍和水壺放到一邊,靠近她蹲了下來,伸出手去,在她的注視下,把她的衣服解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