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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開闢出一條寬寬的人行路,綠化得很好,有許多擺賣各種各樣便宜的小攤。金太太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有些輕浮,那是因為她全身的血氣都結集到了胸腔里,如此強的血氣不容易驅散,久之讓她一陣陣的胸口發緊,漲痛。前面有一個小攤,只一張桌子,桌子前坐一個高瘦的,蓄了山羊鬍子,戴了黑眼鏡,穿了舊長袍,感覺有些道行的老男人,桌子上只有一個類似餐廳桌上夾菜單的玻璃座,上面夾了張白紙,紙上有四字——算命測字。
金太太走過前去,已經有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先於她在桌子前坐著,桌子前一共有兩張小凳子,於是金太太坐上了另一張。
“烏江英雄冢,其勢也慷慨,女士,這河渡與不渡,全在你一念之間啊。”金太太聽到算命先生對那位女人說了這麼一句,她聽不懂,也不關心,但她看到那個女人聽懂了,掏了一張大票輕輕放到桌上,眼睛停留在桌上一個歪歪扭扭的“河”字上。金太太看到這個女人臉色太蒼白,皮膚有些乾澀,眼睛眉毛象是畫在一張白紙上,毫無生氣可言。
女人終於長長嘆了口氣,站起來,離去。金太太挪了挪凳子,坐到桌子正面來,算命的老頭一直目送著那位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末了搖搖頭,無限惋惜般地嘆息一聲。然後,算命先生沖她微微一笑,手中摺扇輕輕點著上一客人留下的那個“河”字,說,女士,你也是為這過河而來嗎?
金太太一怔,又若有所思地點頭。
女士,你是要測字呢,還是要算命。
金太太心想,這命算不算也罷,反正命中注定,知與不知都無法改變了,乾脆測測眼下這心結吧,便說,我想測個字。
算命先生手中摺扇晃了晃,示意金太太先寫個字,金太太想了想,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金”字,倉促之間,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字了。
算命的點點頭,把扇子在手心裡輕輕惦量著,過了一會問,女士這是要問哪方面的事情呢?
家庭。金太太脫口而出,我想知道我的家以後會怎麼樣?
好,算命的用扇子輕輕敲著桌上的“金”字,一邊慢慢地說:
此字由女士寫在這兒,實在清晰得很,通常測字是由拆字引出,今天我就改個例,就依女士寫這字的形狀來說說看。
聽算命的這麼一說,金太太也注視起她剛剛寫的字來。可能由於心情不爽,這字寫得誇張且潦草,只是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啊。金太太一臉納悶,同時也更加好奇地想知道這老頭會說出點什么子午寅卯來。
算命地說話揚抑有致,娓娓而談:
女士寫的這個字,形雖潦草,意卻方正,猛一看,此字象個小屋子,並且地基牢固,不歪不斜。上面的“人”形屋頂寫得很長,此乃可以庇蔭之象,中間的“王”字略嫌潦草糾纏,意指眼下屋內糾葛之事甚多,話又說回來,哪座屋子裡面沒有些煩心事呢?泥菩薩住的廟裡還鬧耗子呢。不過還好,最後這兩點非常有力且對稱,看來,居在此屋內的兩人,最終還是能得此屋之庇蔭啊,雖然,這兩個點離得有些遠,中間還隔了根大柱子,但是,請細看,這兩個點在寫的時候,形斷而意連,是由一筆呵成,呵呵,女士,既然你是問家庭前途,那麼,就此字看來,我可以總結地是,屋裡人意未斷,這屋子總是能經著些風雨的。
金太太面無表情,機械地聽完,機械地付款而去,走出了許久,才慢慢回味起算命的話來,不禁苦笑,家裡有一隻隨時用來要她命的槍在藏著,還有一個隨時用這槍來殺她的丈夫,這事能和廟裡鬧耗子的事相提並論嗎?
之後她一路跌跌撞撞,嗑嗑碰碰,走回了家。她頭腦已是一片空白,只想回去面對那個“人”形屋頂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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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和小蟲子紅紅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一大早就埋伏在金明家的小區外面,認為早上必有熱鬧可看,死了人警察會來吧,救護車會來吧,交頭接耳的人群少不了吧,這些都沒什麼好看的,揭謎底最重要,我們都吃不准,儘管前一晚上我們做了無數個推理假設,結果是,金明兩口子,不管哪個死的機會都旗鼓相當,難分伯仲。
我們的推理假設工作細緻到了無以倫比的地步,比如說,我們假設如果天空響個雷的情況下,死者就會是女人,因為即使女人得了槍,也會被雷嚇到失手掉地上,然後男人撿到搶得上風。比如說如果他們在爭吵的時候摔過杯子,地上有水跡的話,那麼死者就是男人,因為對於經常拖地抹屋的女人,應付濕滑的地板較有經驗,男人更容易在這時候摔倒。諸如此類的推理假設,我們做了有上百個,非常認真投入,這也讓我們想知道謎底的心情更為迫切。
天還沒有完全放亮,黃一虎和紅紅精神飽滿出現在金明家的小區門口對面的花圃邊上。他們是蹲著或坐著,沒個准,典型的焦慮狀態。
也許他們回家就睡覺了吧,紅紅突然說。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是你,昨天給我們這麼一挑撥,會無動於衷嗎?
紅紅認為我說得對,點點頭,又伸長脖子探望,對這條馬路的平靜感到焦急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