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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以昕咬了下嘴唇。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劉海一縷一縷散落額前,狂風吹過,他的衣襟獵獵作響,站在傾盆大雨中就好似一株浮萍。
他的聲音有些苦澀:「是嗎?」
他道:「你真心恭喜我嗎?」
這回輪到ninth沉默了。
耳邊安靜了好久,安以昕聽到他說:「你為什麼要去LR?」
安以昕扯了下唇角:「我說我不想去你信嗎?」
「嗯。」
ninth說:「他們配不上你。」
臉側突然有一滴溫熱的水珠劃落。
安以昕知道,那並不是雨。
ninth繼續說:「你和他們簽了多少年的合同?」
「五年。」
「違約金呢?」
「兩千萬。」
安以昕重複了一遍:「兩千萬,一年兩千萬。」
夜空又是一道雷聲砸過。
身邊是半截印著大大「拆」字、斑駁掉漆的土牆,安以昕往過走了一步、又一步,然後緩緩地、慢動作播放般,蹲了下來。
他靠著牆,彎下腰,臉埋進了手裡。
「FWG給了我試訓邀請,但是、但是……」
他的聲音染上一分哽咽,悶悶的、在倒水般的瓢潑大雨中聽不清楚:「誰會為了我拿出六千萬的轉會費……」
安以昕說要去打職業時,他媽沒有阻撓,反倒自以為幹了天大的好事般,直接把他送去了自己表哥所在的職業俱樂部。
李昱是安以昕的親舅舅。
當年家裡窮,他媽讀書的學費是李昱這個表哥給他掏的,這下她可算找到報答的途徑了,給他說,讓安以昕給你打工,這小孩一天到晚不學習就知道打遊戲,估計那破遊戲打得還不錯。
——何止是不錯,知道安以昕國服id是tenth後,李昱大驚失色,知道自己是撿到寶了,還是千百年不出的那種傳世珍寶,當即讓安以昕和他簽五年的合同,還讓他把ninth也引進來。
安以昕都沒答應。
明眼人都能看出LR這個俱樂部沒什麼追求,因為LPL沒有升降制度,所以年年擺爛,輸了不虧,贏一小場血賺。
安以昕不一樣,他想拿冠軍。
或者說,哪個正常的職業選手沒有冠軍夢,站在金雨之下,萬千榮耀加身,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和隊友一起捧起那座至尊獎盃,擁有屬於自己的冠軍皮膚。
他更不想拉ninth來這家吃人不吐骨頭的傻逼俱樂部。
李昱於是把安以昕他媽叫了過來,說你兒子不聽話,不和我簽合同。
安以昕他媽覺得自己給安以昕找了這麼好一家俱樂部他就該感恩戴德,居然還敢對著幹,那時安以昕差半個月就成年,她於是趁著自己還是監護人的身份,直接擅作主張給安以昕簽了五年合同。
連李昱特意開出的天價違約金都不在乎。
一個選手的職業生涯能有多久,黃金年齡便是18到23歲。
五年的合同壓身,蒼鷹被束縛住了翅膀,在這樣氛圍這樣不求上進的俱樂部里,安以昕當年那點年少輕狂也被磨平,按時訓練按時打比賽,再不去奢望什麼。
這命中注定般的禁制就像一支利劍,從此在他與他年少的夢想之間,狠狠割出一道裂痕,是他永遠也沒有能力跨出去的溝壑。
深淵般橫在身前,以往對岸是一片模糊的雲霧,看不清楚便也無所謂,可現在,那邊是FWG、在LCK統治下硬生生為LPL殺出一道血路、S賽兩連冠的頂級戰隊FWG。
他越不過這道深淵,卻也不肯離開。
「誰說的。」
ninth的聲音響起:「誰說FWG不願意為你付轉會費。」
安以昕突然聽到了一聲發動機的聲音,是從耳機里傳來的。
他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問:「你現在是不是有事?」
「沒事。」
ninth道:「你先聽我說,FWG是豪門戰隊,他們有的是錢,你怎麼知道他們不願意為你付六千萬的轉會費?試都不試就放棄,這不是你的風格。」
「我……」
「不試訓,你連轉去FWG的萬分之一可能性都沒有,去試訓,如果他們不願意付就罷了,但如果他們願意呢?錯失這樣的機會你甘心嗎?這輩子的職業生涯都呆在LR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安以昕雙手有些顫抖。
「會。」
這也許是他此生最接近冠軍夢的一次機會,甚至唯一一次。
他說:「我會後悔,我想去FWG。」
ninth的聲音溫和了下來:「去吧,不去試一試怎麼知道呢,他們都給你發到私人郵箱了,是真的想要你。」
「嗯。」
耳機里安靜了下來,安以昕便又回到了世界的聲音里。
狂風把樹枝吹得沙沙作響,雨點噼里啪啦落在地面聚集的小水坑裡,安以昕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般濕得透透的,被凍得有些發抖。
他又聽到了耳機里傳來一道轟油門聲。
「你是不是在忙。」
他問ninth:「那我先掛了,謝謝。」
ninth這回沒有挽留,他說:「期待你的好消息。」
「叮」一聲,微信語音被掛斷了。
安以昕長出了口氣,先前凝聚起來的一點虛無渺茫的希望又被風吹散了。
他全身的力氣都靠在了牆上,緩緩垂下了頭。
六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