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你所做的事情是有科學基礎的。”
“是,當然了。”他沒有忘了原來在講什麼,但他很高興因此得知阿普爾懷特注意聽他的話。“但即使是純科學也有直覺的成分。大部分科學發現都是出自直覺,勇於嘗試,而與邏輯或科學方法沒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很確定這一點,毫無懷疑。我無法向你或向自己解釋我是怎麼知道的,但我就是知道。”他給了阿普爾懷特一個更為溫柔的同情的淺笑。“恐怕,”他說,“你也只能相信我了。”
阿普爾懷特只是注視著他,他的臉此刻變得溫和而不設防。然後,沒有想到的是,淚水開始流下他的臉龐。
“對不起,我已經有,要命,我甚至想不起來多久沒哭過了。很多年了吧。”
“沒什麼好道歉的。或許應該道歉的是我。”
“為了什麼?為了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的人嗎?”他匆匆一笑,“不過也不完全是這樣。這幾年我收到過半打女人的來信。她們就是知道我不可能做這種事,她們關心我,希望我明白在我需要的時候她們會多麼堅定地支持我。我聽說死囚牢房裡每個人都收到過這種信,你所犯的罪愈令人髮指,愈轟動,你收到的信就會愈多。”
“這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現象。”
“她們大部分還會寄照片來。我沒留著照片,其實信也沒留,我連回信都不考慮,不過有兩三個人還是照常一直寫信來。她們想來看我,其中有一個就是不肯放棄。她想嫁給我。她解釋說,現在既然我已經離婚了,我們就可以結婚了。根據她的說法,這是憲法賦予我的權利。但無論如何,這是個我不想履行的權利。”
“是啊,我覺得你不會願意的。”
“而且我從不認為她或其他人真心相信我是無辜的。因為她們不會想跟一個即將無故冤死的可憐混蛋談情說愛。她們想要跟一名惡魔化身的男子有一段浪漫韻事,或浪漫韻事的幻想。她們每個都想成為那個無私的女人,能夠在這個罪大惡極的男人身上看到一點點良善,而如果我可能擰斷她們的脖子,好吧,這個危險性只會讓整件事更加刺激。”
他們又聊了些人類的怪異行為。阿普爾懷特如他所料的那樣非常聰明,用詞豐富,而且邏輯清晰。
“再跟我說一次,阿尼,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思索了一會兒。“我想是因為你符合一個標準,剛好是我最近感興趣的。”
“你感興趣的是什麼?”
“一定有個更好的字眼,不過我想到的是‘在劫難逃的無辜。’”
“在劫難逃的無辜。你和我是這世上僅有的兩個認為我無辜的人。在劫難逃的事,人人都很清楚。”
“我感興趣的,”他說,“是處在你這個位置的人,如何面對無法避免的命運。”
“冷靜面對。”
“是,我看得出來。”
“我仔細想想,每個有脈搏的人都被判了死刑。有些人的死刑來得比較快。絕症末期的人。他們跟我一樣無辜,只因為某些細胞出了毛病,又沒有人及時發現,他們就得提前死亡。他們可以責備自己,說他們應該戒菸,不該拖延年度健康檢查,應該吃少一點,多動一點,但誰知道那真會有什麼差別呢?反正人總是難免一死,這不是他們的錯。所以我也一樣,而且也不是我的錯。”
“每一天……”
“每一天,”他說,“我都更接近終點。我告訴我的律師不必費事去申請延期了。如果我逼他的話,可以再拖一兩年,可是幹嗎呢?我每天也不過就是在原地踏步,再拖下去也不過多踏一些步罷了。”
“那你怎麼熬過這些日子呢,普雷斯頓?”
“沒那麼多日子可熬。星期五就是行刑日了。”
“是的。”
“星期五之前,我只要再熬幾十個小時了。他們每天會送三次食物來給我。你一定以為我會吃不下,不過長期以來都早有準備了,所以胃口不受影響。他們送食物來,我就吃掉。他們送報紙來,我就看。如果我要求,他們會帶書給我。不過最近我不太想看書就是了。”
“你還有電視。”
“有個頻道一直在重播警察劇集。《重案組》、《法網遊龍》、《霹靂警探》,有一陣子我迷上了,一個接一個地看。然後我明白了自己在幹什麼。”
“逃避現實?”
“不,我本來也以為是這樣,但結果不是。我是在尋找一個答案,一種解決。”
“解決你的兩難困境。”
“正是如此。想必其中一個節目會有解答。我會看到什麼,然後就會有那種‘啊哈!原來如此’的一刻,天啟的那一剎那,就能拯救我自己,而且找出真兇。”他搖搖頭,“你聽到我說的嗎?‘真兇’。老天在上,我講這些話聽起來真像O.J.辛普森。”他嘬起嘴唇,發出一個無聲的口哨。“我一明白自己為什麼看那些節目,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完全失去了興趣。其實我也沒有太多可看的節目。美式足球,賽季時可以看,但現在賽季結束了,要到秋天才會開打。我已經看完我的最後一個美式足球賽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