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你想談談死亡嗎,普雷斯頓?”
“有什麼好談的?”他想了想自己的問題,搖搖頭,“我無時不刻都在想死亡的事情。我或許可以想出一些事情來談。”
“哦?”
“有時我簡直是盼著死亡到來。好結束這一切,你明白嗎?好讓我做下一件事。只不過,當然,這次不會有下一件事情了。”
“你確定嗎?”
他的眼睛眯起來,表情變得很戒備。“阿尼,”他說,“很感激你給予我的友誼,但我得搞清楚一些事。你不是來這裡拯救我他媽的靈魂,對吧?”
“拯救世人這種事我恐怕是有點外行。”
“因為如果你是來這裡推銷地獄的恐懼或天堂的希望,我是不買帳的。曾有幾個神職人員想來見我。不過很幸運,這個州對於他們計劃要取其性命的人,也會相對地給予某些事情的控制權以作為補償。我不想見的人就不必見,所以那些牧師都進不了我的牢房。”
“我發誓我不是神父、牧師,或猶太拉比,”他溫和地笑著說,“我甚至不是個虔誠的教徒。如果我相信你真的有靈魂,而且可以拯救,需要拯救,那麼也許就會想到要拯救你的靈魂。”
“你認為你死時會是什麼樣?”
“你先說。”
他的話似乎不容爭辯,而阿普爾懷特似乎也不想抗拒。“我覺得就是到了終點,”他說,“我認為一切結束,就像電影放完了最後一卷膠片。”
“沒有最後的工作人員名單?”
“完全沒有。我想整個世界照常運轉,任何人死了也都是這樣。主觀上,我認為這就像重新回到出生前,或可以說母親受孕前那種虛無的狀態。首先,要接受自己不再存在這個概念就很難,不過只要想到自己沒出生前的這麼多個世紀,這麼幾千年,整個世界沒有你,還是照樣運轉無誤,你就會覺得好過點。”
“有人聽說過瀕臨死亡的體驗……”
“有個隧道,還有白光嗎?那是某種幻覺,很可能有生理學的原因,有朝一日醫學科學無疑將能夠向我們解釋這種現象。我不會有機會聽到那些解釋了,但我猜反正我也照樣可以活下去,或仔細想想,也照樣可以死去。”
“黑色幽默。”
“在我們這個文明時代,很難找到真正的絞刑架,所以這個說法得改了,應該說,用打針總比用絞索好。不過現在該你了。你想我們死的時候會是什麼樣?”
他沒有猶豫。“我想我們會突然昏死過去,普雷斯頓。我想就像睡著了,但不會做夢,也不會醒來。而且為什麼死亡那麼難以置信呢?難道我們以為牛會從屠宰廠直接升上牛的天堂?我們的意識有什麼特別之處?憑什麼得以倖存?”他露出同情的淺笑,“雖然我期望自己能被拉進隧道朝向白光而去。不過當我冒出隧道盡頭時,我將不復存在。或許我將成為那道白光的一部分,也或許不會,不過反正又會有什麼差別呢?”
“我明天想再來,普雷斯頓。”
“如果你能來就太好了。你覺得他們會讓你進來嗎?”
“我想不會有任何問題。典獄長認為我可能會達到某個目的。”
“幫助我乖乖認命?”
他搖搖頭。“他希望你能告訴我,威利斯家那個男孩的屍體埋在哪裡。”
“可是——”
“可是如果我真心相信你是無辜的,又怎麼可能企圖去達到這個目的呢?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他點頭。
“恐怕我是有些事情瞞著漢弗萊斯典獄長。我可能誤導他,讓他以為我相信你認為自己是無辜的。”
他簡短地描述了他告訴典獄長的假設,解釋願望如何能成為信念之父,一個人又如何通過不斷否定自己的罪,最後會真心相信自己其實沒有犯下那些罪。
“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認為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嗎?我知道的確發生過。我認為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嗎?絕對不是。”
阿普爾懷特推敲著。“可是你怎麼能確定?”他納悶地問。“即使你天生有某些測謊的本領,也只會知道我相信自己所說的是實話。但如果我是在利用我自己——”
“你不是。”
“你好像很肯定。”
“非常肯定。”
出門的時候,他請警衛帶他到典獄長的辦公室。“我想我有進展了,”他告訴漢弗萊斯,“我覺得只是遲早的問題。”
他離開監獄時正在下雨,比濃霧大不了多少的細雨。他很難設定雨刷的適當速度,使得開車的樂趣大減,而更像是一樁無聊的苦差事。
抵達戴斯酒店時,下午已經過了一半,停車場幾乎是空的。他把車停在後面,進了自己的房間。現在喝酒有點嫌早,不過打電話就不嫌早了。
結果他的語音信箱有一個留言。他聽了,刪掉。他打了三個電話,全部都是他所設定的速撥鍵號碼。第三個是打給一名女子,他說話時聲音變得不一樣了,聲調壓得比較低沉,措辭也更慎重。
“我一直在想你,”他說,“其實想得超過了應該的限度。我有很具挑戰性的工作要做,應該要百分之百專心,可是我卻發現自己一直在想你。老天,真希望我知道。四天或五天吧,我想。但願我能告訴你我人在哪裡。這地方的人對隱私的態度不太一樣。這個電話如果被竊聽我也不意外。我的手機?留在家裡了,在這裡不能用。如果你留了話給我,就只好等我回家再聽了。我有些話想說,不過最好別說。是,我一知道就會告訴你。我也想你,你不知道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