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楊珠日夜看護小梅,家務活計便擱置許多。小梅身體漸好,楊珠不必日夜親自守著,便想起針線活計尚有必做的,這一日天氣晴和,楊珠向箱籠里翻檢針線,那小梅無事,便在一邊閒看。
只見楊珠將那布帛綢緞,針線剪刀,一件一件翻出來,箱底忽見一大紅繡件,描畫甚好,卻未開繡。楊珠揀了出來,含笑展看。小梅便問:
“這是繡給誰的?”
楊珠笑道:“你忘記了,這個是我家姐妹們閒話時的玩笑,要比比誰的繡工精緻呢。這些時候一忙,就忘了做它。”忽又想起:“小梅,你那吉州綢緞,這冬天是做不得了。等來年春天,我替你裁。”
小梅道:“那是最好。”一邊接了繡件,去窗前仔細觀看。
楊珠見她看那繡件,不覺心中一動,笑道:“你看它做什麼,我也沒心思繡它了,你要玩,就拿了它去。”
小梅:“這個描得不甚好,我來改了繡成它,你看怎樣。”
楊珠聽得此言,不禁大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隨手遞了針線給她,道:“這花樣是姐妹約好了繡一樣的,才好比試。咱們改了,就沒法比了呢。你既喜歡,你去繡了就是。”
小梅見楊珠所送針線,皺眉道:“這線怎麼都是一般粗細?這繡件的圖樣,是要有粗有細的線都用,才見好處。”
楊珠更吃驚不已。哄她道:“用一樣的針線,也是姐妹約好了的。”
小梅道:“約好針線?這個好玩。等我繡去。”拿了東西,跑去窗下坐了,上了繃子,一針一線竟是用功起來。
楊珠走去,站在小梅身後,眼看她手指靈活,針法嫻熟。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心中懼怕。原來這小梅的刺繡,竟然是像極了一個人。當下也不言聲,任由她繡得用功,自己側面細心看她,這下恍然大悟這小梅舉動怪在何處:她種種神態,十分里有五分竟是酷似死了的白葵。
正文 22遇舊
石頭城裡第一場大雪,下得房屋地面皆白。真箇是天道公平,無論貧富貴賤,瓊樓茅舍,都銀燦燦地妝點一新。好在近年兵戈不起,四鄉豐足,雖是雪天,那凍餓饑饉之事,卻也甚是少見。這石頭城城裡城外,本就有上好景致,此一番大雪,更是平添無數好看去處。時逢太平,等閒便有富貴人家,羊羔美酒,檀板金樽,又有一干風流人物,趁興踏雪尋梅,吟詩作賦,最不濟的,小門小戶,也要紅泥火爐,飲酒看雪。
這日正是臘月初八,快雪初晴,紅日溫柔,薄雲藹藹,雖冰天雪地而不凜冽苦寒。石頭城的風俗,都要在這一天燒香供佛,獻花獻果,施金舍銀,做各種功德事情。因這天乃是釋迦摩尼滅度日,凡有好佛事,在這天做就最得佛心。因此上,石頭城各廟裡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無數,念佛聲聞於天外,一派太平風光,虔誠盛事。
石頭城南,最有好風景的去處,喚做金山,那山下好大一座叢林,名字叫做金山寺,乃是先皇時候建造,御筆題的大殿牌匾,至今猶掛。因沾了皇恩,這廟的菩薩神佛,分外靈驗,香火也比別處旺盛許多。寺內高僧無數,掛單也多,講論佛事,最為高深,每隔幾年,都有大德高僧被宮中請了去說法,這等殊榮,別處寺院再難求得。今日臘月初八,寺里照例有大法會,盛況空前,香客擁擠,不遠千里來的都有。一番熱鬧,筆下縱然千言萬語,也是描述不盡。
這金山寺座落在金山腳下,紅牆顯著,襯著白雪皚皚,分外的好看。寺後,本是大片草地,冬來草枯,落了厚雪,其坡勢緩,看去就如白氈一般。坡的盡頭,就是那金山寺了。眾香客進香,都不走這後坡,只走前面山門台階的,因此這如氈白雪,竟是不曾踐踏過。
時近中午,眾香客都在這金山寺里看法會,正熱鬧處,聲潮一浪高過一浪,都以得見大德高僧為榮。此時偏有那不識趣的,獨自一個在寺後雪坡,悶悶無聊。
這人年紀輕輕,長身玉立,天生一副富貴尊嚴模樣。銀冠素袍,玉帶縞衣,竟是其人如雪,雪如其人。手持一管紫竹笛子,卻是不吹,只當它是一支無毫之筆,只管向雪地上划去。那雪地上,早已字跡繚亂,如鳥獸奔馳過一般。
他只顧悶悶的畫字,對近在身邊的盛大佛事充耳不聞一般。寫到傷心之處,不由得一聲長嘆,竟然舉手揩淚,仰望高天,口中呼嘯。幾個跟隨的人,都遠遠的躲著,不敢過來。
長嘆一聲,究竟還是傷心無聊,索性坐在雪地上,橫笛賦愁。
嗚咽梗塞,曲不成調。才只半曲,忽然有人笑道:
“裘公子,別來無恙!”
這裘公子定睛一望,不由喜道:
“金兄,原來是你!”
金七滿面含笑,不遠處負手而立,一見裘公子應聲,便連走帶跑,踏雪而來。
正文 23酒樓
二人相見,擊掌歡笑,都說:“不料多年後,仍是在此地相會!”
那裘公子,乃是本朝開國元勛,先皇敕封淮南王爵,世襲毋替的淮南王府的二公子,名字喚做裘青,字子青。生來非但姿容俊美,更秉承乃祖遺風,自幼習得弓馬嫻熟,又兼辭賦風流,為人仗義,性情豪爽,這石頭城裡,多少豪門子弟,都喜與他結交。也多虧他排行第二,那承襲王位的自有其兄,他樂得不問世事,每日只是盡興飲酒看花,擊劍吟詩,其樂無窮。淮南王府本是武門,自古沒那多規矩約束,因此也無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