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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恩不耐煩道:“說了沒有,還不走?快走快走!”
女人:“求錢大爺去問一聲!”
錢恩:“你這女人,叫你好好走你還不走?!”
圍觀眾人呼啦一下散開,因為照常理推斷,錢恩是要動粗的了。
果然,只見那錢恩把袖子捋了捋,怒氣沖沖大步走到女人面前,伸手——
女人並不躲避,反也伸手,忽地把面上亂發左右一掠,露了臉面,雙手極快地反轉,就抓住了錢恩的一隻手,雙手拉了他,仰臉顫聲道:
“錢大爺!可憐我命苦的人!我家死了人,真正命苦!大爺幫了我,我活的死的都感激八輩子!只是幫忙問一聲,大爺的功德閻王也記帳的!”
說罷,那眼淚早下來了。卻不拿手去擦,只是仰著臉看那錢恩。
錢恩看見她無遮掩的臉,便是一楞,接下被她拿手一抓,更是一驚——這女人,實在好看的很!
周圍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昨日集市上只見她低頭下跪哭訴,可真沒瞧見她長的怎樣!
錢恩看看她白皙的雙手,吊在自己黑粗的胳膊上,又看看她淚痕滿面的臉,真不知如何是好!女人抱了他胳膊,反膝行半步,把頭就往他懷裡一靠:
“錢大爺!我給你磕頭了!”
女人的聲音一直不小,嚷的圍觀人越來越多。人聲沸騰,這錢家高牆大院也阻隔不住。門內便有人出來,看見錢恩如此,問道:
“錢恩!你鬧什麼鬧?老太太要你辦的事情,還不去辦?”
錢恩:“這就去!這女人在門前鬧,我看了不象,趕她走!”
那僕人不耐煩道:“錢府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幹事的人,要你管這許多?我們都是白吃飯的?快去!老太太還有一句話吩咐你——”
說著,走到錢恩身邊,低聲,怕別人聽到似的,說了幾句話——“記住了?!”
女人耳朵沒豎,卻字字聽在心裡,高聲叫道:“錢大爺!你還說府上不用裁縫!你這不是就要去請裁縫嗎!”
復又對那僕人:“大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的手藝,求府上的老太太試試!”
“我們要請的,可不是一般的裁縫!”那僕人道。“你還是別處去吧!”
女人:“大爺大哥!我只是個外鄉人,掙副棺材錢就遠走的!只求試我一試!手藝不好,我立刻就走!”
周圍人:“這女人麼,還不是就會裁縫!別的諒她也不會!錢府眼高,讓她試試,死了這心就算了!”
錢恩焦急起來,甩了女人,轉身便走。那僕人卻叫住他:“你先別忙,好歹先讓這女人去試試,老太太著急要用人,你先送一個進去試,再找別人也不晚!萬一你找的慢,老太太著急下來,你又要挨板子了!”
女人聽了,立即磕頭下去:“大哥好心必有好報!”
4縫紉
錢老太太的正屋,在錢府深處。院子裡栽種著血紅的石榴,養著各種會叫的禽鳥。這日,禽鳥籠子都被移到別處,聽說是老太太嫌鳥叫的煩了。她的脾氣沒人能猜測,只有遵命的份。所以那自稱姓吳的女人,跟了僕人進來,走過幾重深院,僕人退下,換了僕婦帶她進去,竟沒聽見一聲鳥叫。錢府的人上上下下,居然也是一點聲音沒有,空氣是陰森沉重的,與外面熱鬧的街市,顯不相同。女人的眼神遊移,偷看四方,那嚴肅的僕婦卻沒注意——她只顧臉色沉重的往前走,並不和女人說話。女人也就知趣,低眉順眼的跟在僕婦身後,兩眼只放在她的青布衣衫的下擺上,看她腳後跟掃的裙子波浪起伏。
“到了。”僕婦說,指那深藍門帘,卻不給她挑開,完事一般站住了。
“進去罷。”僕婦對遲疑的女人說,“見了老太太要磕頭。”那口氣,叫人聽不出是關照,還是命令,臉色石頭一般的僵硬,只是口角動了動。
深藍門帘是半新的,邊緣有些磨損,但是洗的很乾淨。織繡著花卉,禽鳥,都是素色的,沒半點紅黃,僅有幾片綠葉也是淡淡的,不惹眼的點綴。
門檻很高,邁的時候要做到不露鞋子本就很難。女人的裙子顯然是短了些,沒有遮住尖小的鞋子——那上面護的一層白布,很粗,針腳頗大。
這屋子的窗戶上也有窗簾,也沒有挑起。屋子裡很暗,女人低頭進來,抬頭見當面鋪了藍氈的椅子上並沒有人。
“這邊。”有個蒼老的女人聲音。
女人循聲轉身,見是寬大的一架床上,青紗帳里,隱約有人影。知道該是老太太了,便移步過去,跪在了黑色腳踏前,兩眼盯著腳踏下兩隻舊的繡花鞋子——五福捧壽的,裡面的鞋墊,只看見一點,是鑲了邊的。
“哪裡人呀?”老太太問。
“湖州人。”女人低聲道。
“遠呀。”
老太太就此不言語了,仿佛看不見她一般。
“奴家的身世,老太太想必都知道了。求老太太試下我的手藝,中意的話賞點活計,也好——”止了不說,卻也不流淚,她知道在老人前面哭是惹人討厭的。
“會什麼手藝?”
“跟姨娘學過點針線。”
“做針線要攢口棺材錢,可不是一兩個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