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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他想起如何去勸金七,忽聽外面又吵起來,原來是張劉二仆,本是被楊珠給了銅錢打發出去買醉,此時酒足而歸,見家裡許多不相干人在,不免吵鬧。
樊虎聽得是他自己僕人來了,少不得出去吆喝。他一離床頭,小梅的屍體便赫然在裘青眼前。
只見小梅衣衫凌亂,左手垂至床下,腕肘皆裸,那手臂上,明晃晃地四隻金鐲子。
那是今年石頭城裡流行的首飾,喚做“四季平安”。
裘青走去,俯身細細的看那金飾,看了還不夠,又拿手輕輕的摘下一隻,托於掌心,走向窗前亮處去瞧。
小劉見他弄那手鐲,以為他是尋找越寒帶來的禮物,忙去桌前,拉了抽屜,把一紅鍛盒子拿了出來遞於裘青:“給你,這是小夫人送我家娘子的禮。”
裘青只顧看手裡的鐲子,忽聽小劉的話,轉頭對他微然一笑。小劉料不到他遭遇橫禍,還會有這一笑,手裡的盒子,一抖便落去地上。磚地甚硬,那盒子又沒有關嚴,及地便開,只聽叮噹作響,卻是不多不少四隻金鐲子,並四隻金簪子,滿地散亂。
裘青沉聲道:“金兄,這‘四季平安’的首飾,本是我在盧琬靈前的供享之物,你家的人,卻是從哪裡得來?”
裘青:“這四隻手鐲,是我親自叫人描的圖樣,請府里專門的高手打造,雖不甚好,卻是普天之下再沒有重樣的了。”
金七聞聽此話,也回頭去看,只見那黃金燦爛,襯著雪白手臂,宛如白葵死的那天夜裡,他夢見的情景一般,不由心裡一個冷戰。他知自家從無這東西,小梅也並無私蓄,顯見此物又並非越寒送來的,偏又和裘青祭盧琬的相同,而今日裘府門前,耳內明白的聽見白葵聲音悽慘,那音調和細柳鎮偷救白葵前夜所聽女子聲音,一般無二:幾件事情加起來,心中如何不懼怕!
正文 31空棺 金山寺的香火很好。
這金山寺的地理,人說最適宜建立墳墓,若在此處修了福穴,於後世子孫都有利的;於是那石頭城裡有錢人家,多在這金山造墳,每年清明寒食等掃墓日子,順便也就去這金山寺里燒香,因此寺廟沾光非少。更有一等富貴人家,祖籍不在此城,不便將棺柩千里迢迢送回,將棺木寄存在寺里,借些佛緣,更是年年布施一筆香火錢。
園淨,便是掌管這寄存棺木之事的主事僧人。
富貴人家的規矩是千奇百怪,園淨主事十多年間,見得多了,便不再稀奇。比如這盧府,多少年來清貴有名了的,祖墳就在此地,墓葬也講究的很,偏偏不葬盧小姐,竟是將棺木送在這寺里,也不說何時運走,一放就是幾年。
但是園淨奇怪的是,盧小姐只是一女子,其棺木卻頗不寂寞,一年到頭算下來,被拜的次數遠多於別人。
裘青和越寒,是來拜盧琬靈柩最多的人。無論雨雪風霜,只要是有說法的日子,或者逢盧琬生辰、冥壽、甚至某一種名花開了,某一種嘉果熟了,這兩人中必有一人來,或者二人同來。那裘青,常常的持一笛,橫吹一曲,流淚而去,越寒則檢視棺木,看有否塵埃。真正細心周到的很。
今日臘月初八,金山寺法事,眾人忙碌,園淨卻沒有被派更多差事。本寺首座知道,這個日子,說不定有什麼貴人來拜棺木,園淨是要接待周到的。園淨果真忙碌一日,支應各色人等,內中便有越寒。好容易一日過去,到夜裡正要歇歇,才脫了僧鞋要睡,不料有小沙彌跑將過來,直叫:“師父叫你!”
園淨只得起身,來至大堂,只見一青年公子,帶著七八個跟隨,臉色凝重,坐在那裡,首座和尚正陪著說話。園淨燈下看時,認得那是經常來拜盧琬棺木的淮南王府公子裘青,忙上去陪笑合十見禮,心中卻納悶這晚的辰光,貴公子不辭寒冷,來此何干。
耳中只聽見首座吩咐:“你跟了裘施主前去,拜盧小姐棺柩。咳,咳!”原來那首座和尚年紀已經八十歲,久病在身,手枯腳軟,咳嗽不斷,不然定會親自陪了去。
深夜祭奠,真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好在園淨修為了多年,見怪不驚,答應一個“是”,便殷勤的搶了小沙彌手裡的燈籠,引路前去。他卻知趣,見裘青臉色不好,便不搭訕,只是將燈籠照在地下,免得裘青看不見路面坑窪,冰雪滑溜。
大堂去那棺柩寄存之處,本就不近,再加路滑,走得更慢。幾隻燈籠,忽聚忽散,若從遠處看去,真如鬼火一般。好在人多膽大,也不怕那深夜墨一般黑,也不怕那地方是否鬧鬼,竟是一路走了去。
園淨的鑰匙是片刻不離身邊,此時正好有用,摸了出來,燈籠下開了門,叫:“拿燈籠的先進去。”
幾隻燈籠並不遲疑,入得門來,只見棺木猶在,棺前小案乾淨,顯見不是沒人收拾的。
棺罩上刺繡縝密,花朵顏色都已陳舊。
裘青圍著棺材轉了一圈,道:“揭了棺罩。”
園淨陪笑:“公子,這盧家的棺木——”他意思是,盧家棺木,你裘青動不得。
未等他話音落地,裘青厲聲喝道:“揭了!”
早有裘府家人,推開園淨,上去幾隻手拉了棺罩下來。竟是沒有多少灰塵,可見是打掃勤快。
裘青看那棺蓋,平滑如案,一星塵土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