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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的書房有幾排很高的書架,占地面積不大但能放的書超乎想像的多。
今天裴延站在書架前,忽然想看看《葉甫蓋尼·奧涅金》,他記得自己是有這本書的。
他很想知道周達非為什麼那麼喜歡這個作品。
《葉甫蓋尼·奧涅金》出過很多不同的譯本,尤其是近年來的新版本,大多精緻美麗極有格調。而裴延在放外國小說的那幾格來回找了幾遍,只翻出了一本老舊泛黃、封面受潮的,上面的譯名還是《歐根·奧涅金》。
它的譯者查良錚應該是中國第一個正式翻譯奧涅金的人,最早是在1957年。
後來查老先生又對自己的譯本進行了極其認真細緻的修改和潤色,裴延翻開一看:1983年,四川人民出版社。
裴延有點不太記得為什麼買了個年紀比自己還大的版本。
這篇小說並不長,裴延很快就看完了。書的最後還有篇後記,是查老先生的夫人寫的,「...一九五八年以後的道路坎坷不平,你的譯著絕無出版希望;但是你為繁榮祖國詩歌事業貢獻力量的信念卻始終堅定不移。」
那個年代的物質生活和醫療水平都還不高,查老先生早年就讀於西南聯大,後來自芝加哥大學學成歸國,無論嚴寒酷暑,二十年如一日專注於翻譯工作。
從後記來看,這個版本的奧涅金是他最後的譯作。1977年,他終於修訂完《奧涅金》,第二天便心臟病突發。
當1983年改定本正式付梓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五年了。
裴延隱約想起來了。手上這本奧涅金是他讀書時期路過舊書攤時隨手收的,會收是因為他那會兒好像挺喜歡查老先生年輕時用筆名穆旦寫的一首詩,愛屋及烏一時興起就買了。
那首詩具體怎麼寫的,裴延已經記不太清了。至於奧涅金...裴延當時把書買回來粗粗翻了遍,興趣不大,看完就塞進了書架。
買這本書的時候,裴延還沒上大學。現在看那時候買的書、回想那個時候的自己,只覺得陌生得像另一個人。
當時的裴延,和現在一樣眼高於頂。裴延與周達非不同的是,夢想對於他自始至終都像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堪稱祖師爺追著餵飯;他在電影道路上暢通無阻,所有人都為他大開綠燈。
慢慢的,裴延迷失於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再滿足於已經擁有的。他發瘋般地渴求自由,他想要得到更多、更雜的東西,在各種意義上輕鬆地把其他人踩在腳下,讓這個世界上的名利、財富、所有的一切像夢想一樣「唾手可得」。
裴延想:周達非是對的,自己的確是個豎子。
陽台的門沒關好,夜風無孔不入,冰冷得像月光被凍住了幾千年,一丁點兒的溫熱壓根融不了它。
裴延把這本《歐根·奧涅金》放在了書桌上,吊蘭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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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良錚,筆名穆旦,另有筆名梁真,出生於天津,祖籍浙江海寧(與金庸為同一家族),我國著名詩人和翻譯家。
第91章 滄桑點菸
奧涅金的正式演出大約在兩周後。裴延不喜歡人多,他已經很久沒有作為一個普通觀眾花錢買票進劇場看戲了。
他總是被人請來坐在第一排,有時候還會擺著席卡,身份是嘉賓或評委。
無論電影、話劇還是音樂劇舞台劇什麼的他都看過很多,一個作品落在他的眼裡只剩下傲慢而世故地點評風格技巧與手法、高高在上地剖析創作者的動機、審視它是迎合哪種市場,以及最重要的:會賺錢還是撲街。
裴延在自己的領域被眾星捧月,失去了被作品打動的能力。他已經很久沒有懷謙卑之心去欣賞別人的作品了。
臨出門前,裴延和往常一樣穿上黑衣黑褲黑風衣,戴一頂黑色的帽子。他站在鏡子前,噴了點香水,習慣性拿起口罩——也是黑色的,戴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這是裴延私底下出門的必備行頭,他記得在重慶的時候,曾經被周達非吐槽過。
周達非吐槽的理由很簡單:看過你的電影又不代表會記住你的名字,更別提你那張臉了。我都認不出你,你還指望路人能認出你?
裴延對著鏡子看了會兒,把口罩摘了。
一年過去,上海已經再次入冬。裴延獨自開車去看周達非最喜歡的話劇。他把車停在停車場,此時距演出開始還有四十分鐘,再過十分鐘就會開始檢票。
裴延站在不遠處的花壇邊看了會兒,門口檢票的地方已經排起了隊。
他不太自然地走向了人群,隔著快一米排在了隊伍末端。他下意識環顧四周,周達非如果來了,應該會是很顯眼的存在。
可是直到裴延安檢完進去,都沒有看見周達非的身影。
大劇場分三層,一層門口有個不大的廳。這兒有供觀眾合影的海報以及一些官方的紀念品售賣攤位,很熱鬧。
紀念品這種東西,你喜歡那就是寶貝;不喜歡那就是割韭菜。
裴延路過攤位時看了兩眼,有場刊海報明信片。他沒買,直接拿著票從單號門進場。
來看演出的人大多是結伴的,獨自的也有。
裴延個子太高,身材比例和儀態遺傳自母親,今天又穿了自以為低調實際上極其顯眼的一身黑。長風衣很有俄羅斯風情,奧涅金劇中幾乎每個男性角色都有穿。裴延聽見旁邊有人在小聲議論,說他的黑風衣會不會是奧涅金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