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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作上,你對我有任何意見、建議都可以直接說。但我希望同時你也能多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盧羽偏頭看向周達非,「我自己的能力?」
周達非耐心道,「如果單憑導演就能決定一部電影的好壞,那你作為演員的競爭力又在哪裡呢?」
化妝室里靜了靜,顯得脂粉香氣愈發肆無忌憚。
這裡亮堂堂的,盧羽再次望著鏡中的自己,褪去妝容後她清麗了不少,更符合她實際的年齡,看起來還有些稚嫩和迷茫。
「我從小就想當演員,不是明星、網紅、偶像,就僅僅是演員。」盧羽咬了咬嘴唇,「我真的很害怕失敗。」
周達非對此刻的盧羽感到了共情,他說,「我能理解,我也是從小就想當導演。」
「那你為什麼不學導演?」盧羽奇怪道。
化妝師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似乎也在聽著周達非的答案。
周達非履歷奇特選擇成謎,對他好奇的人很多。
「其實你很幸運。」周達非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孩子都擁有包容開明的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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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今天一天看了好幾個場地,可結果並不令他滿意。
《左流》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一個小鎮,裴延對它的形容是:一個只看一眼就能感到它在空間上與飛速發展的外部社會高度隔絕、時間上發展長期停滯的地方。
從人到物,一切都舊而緩。
上海已經很難找到這樣的街道,而裴延這次不想在影視基地里拍,他希望能夠找到一個符合要求的地方,讓全劇組——尤其是演員都住在那裡,更便於把握感覺。
這是裴延畢業後第一次親自編劇,他對於故事的呈現嚴格到苛刻。
裴延在上海沒有找到合適的場地,只能轉而去外地考察。
裴延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是他十歲跟隨父親的劇組去的那個江邊小城。那是裴延第一次拿起攝像機的地方,因此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回憶里總有一層濾鏡。
可這個城市近十年飛速發展,幾乎三年換個樣,除了長江沒變,其他一切都是新的。裴延時隔多年回到這裡,發現它已經與記憶中完全不同。
於是裴延只能繼續探訪其他的城鎮。春節前的小半個月他一直奔波在外地,最後在大年二十九才找到了一個理想拍攝地。
這個小鎮位於群山谷中,海拔不高,濕潤多雨,一年有二百多天都是薄霧籠罩抑或陰雨纏綿,植被豐饒而有特色。
這裡交通不是很方便,與外界聯繫不多,建築和生活習俗還較多地保留了本地特色。
裴延去的那天是大年二十九,離除夕就差個臨門一腳。這裡春節氣氛濃郁,剪紙福字兒對聯——高飽和度的紅落在一片灰白的建築和朦朧的空氣里,很有視覺衝擊力。
因為臨近過年又不確定歸期,這趟考察裴延是獨自開車來的,連司機都沒帶。對於大部分人而言,不論過不過節,人到了年終總是要回家團圓的,這或許是一年到頭辛勤奮鬥的意義所在。
小鎮家家戶戶都熱鬧非凡,忙得不可開交也是笑逐言開的。門口掛上了紅紅火火的鞭炮,因為空氣中濕度過大而有些許帶潮,顯得紅愈發深了幾分。
裴延在小鎮裡走了一圈兒,他記憶里從來沒見過這麼有氛圍的春節。
他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春節。
不知道周達非有沒有。
裴延站在枯掉的小溪流上斑駁殘缺的石橋上,望著遠方雲霧繚繞下的山巒,忽然想起他和周達非在重慶一起從釣魚城回來的那天。
裴延這段時間很忙也很累,他想起周達非的頻率比以往略有降低,而思念的深度分毫未減。
裴延確定了拍攝地,當天下午獨自開車返回鄰近的省城,他要從那裡再坐飛機回到上海。
山路崎嶇彎繞,裴延到省城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上午,正趕上一年一度的遷徙大片:春運。
在機場,裴延的媽媽打來電話,裴延說自己很忙,今年不去北京過年了;裴延的爸爸也打了個電話,他現在已經很少拍戲,但對業內的情況仍然關注,裴延跟他簡單聊了幾句電影相關的事。
這兩個電話的時長加在一起都不到20分鐘。
和大部分人相比,裴延與家人的情感牽絆極其微弱近乎於零,對家的感覺也可以基本概括為沒有感覺。
裴延從前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享受一個人獨處的無拘無束。但愛會讓一個人變得敏感甚至脆弱。
除夕這天,裴延獨自坐在人潮洶湧的機場,再次開始思念周達非。
他忽然覺得這個春節格外寂寞,家的概念是伴隨著你對一個人、動物甚至是沒有生命的物品產生愛與依賴而出現的。
裴延獨自坐了會兒,發微信讓閆尤去問周達非今年在哪裡過年。
閆尤不敢違抗裴延,只能旁敲側擊地去找周達非賣慘。
閆尤:「你這幾天在哪裡呀」
閆尤:「可憐」「可憐」
周達非:「?」
周達非:「你不會又跟去年一樣大過年的一個人流落上海街頭吧。」
周達非:「我今年可沒空管你,我在外地拍戲。」
閆尤:「啊?!.jpg」
閆尤:「過年也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