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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花?」周達非正蹲在院子裡,細細端詳一個大花盆上的圖案。他從厚棉襖里伸出指頭,卻被瓷質的邊沿冰得一縮,「嘶!」
「能養自己就不錯了。」周達非重新把手揣進棉襖,站起來沖裴延不輕不重地喊了聲,「你的紀念品呢?」
裴延沖屋內抬了下下巴,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很沉,「在我書房。」
周達非眯了眯眼,他的神情在月光的遮掩下有些許的模糊,「不會是誆我吧。」
「怎麼可能。」裴延淡淡地笑了,「外面冷,進來吧。」
屋內的暖氣倒是充足。周達非剛進門沒兩步就脫去了棉襖拿在手上。
「給我吧,」裴延下意識想接過棉襖掛上衣架,卻在伸出手後意識到哪裡不對,「我,」
周達非正走到樓梯口,他一愣,旋即笑了。他把棉襖抱得緊了點兒,眉宇間似乎沒有被觸怒的痕跡,反倒是有一種看戲的惡趣味。
「你想什麼呢,」周達非走到裴延面前,口齒帶著戲謔的含混不清,「我拿完紀念品就走。」
裴延被戳穿了心思也不惱羞成怒。他雲淡風輕地一笑,「現在已經很晚了,回市區的地鐵怕是沒了。」
「那我可以打,」周達非習慣性反駁。
「打車很貴。」裴延立刻堵住周達非的話頭,「賓館更貴。」
「據我所知,周導的經濟狀況貌似不是很寬裕吧。」
「.........」
周達非決定略過這個話題,徑直上了樓梯。
三樓。
奧涅金的紀念品被放在書房的桌子上,就在那盆弔蘭的旁邊,是用紙袋裝好的。
周達非先是掃了那吊蘭一眼,而後才拿起輕飄飄的紙袋,低頭看見裡面整齊擺放著的場刊、海報和明信片。場刊傾斜的角度恰好露出封面黑底上印著的一個銀色背影,正是奧涅金。
「你真是在現場買的?」周達非感到不太真實,「怎麼不寄給我。」
「嗯。」裴延靠在書桌旁。他點了下頭,忽視了周達非的第二個問題,「是在中場休息的時候,我知道你應該不會來了。」
「奧涅金的話劇...」周達非也沒深究。他抬起頭,燈光在他眸子裡折射出一抹微顫的亮色,「現場感覺怎麼樣?」
「很好。」裴延迎著周達非的目光,「當我知道你是因為在外地拍戲才錯過它的時候,我真的意識到你為你的工作付出了太多、太多。」
周達非有一瞬間的晃神。
「你今天晚上說話真的有點像趙無眠。」
「.........」
周達非又低頭掃了眼場刊上的奧涅金,「你知道我為什麼留著趙無眠送的那張票嗎?」
裴延隱約能猜到點兒,卻沒有應聲。
「那天晚上,我原本是要跟他一起去看奧涅金的。可是,」周達非頓了片刻後笑了,「某個操蛋的導演培訓班開課前空降『大佬』導致開班時間提前。」
「.........」
「說句實話,我那晚到了賓館才知道所謂的大佬是...」周達非笑容一收,「你。」
「.........」
「我當時差點被這貨不對板的培訓班氣死,滿腔都是錯過奧涅金的悔恨,所以才一個人跑到平台吹冷風。」
「貨不對板?」裴延不太滿意地挑了下眉,「你對我的行業地位有什麼意見嗎?」
「行業地位?對我來說,這是個很有門檻的詞。」周達非放下奧涅金的紙袋,「在我看到《左流》之前,嚴格意義上你在我心裡是沒有電影地位的。」
「你是得過金翎獎,但我一直認為:因為獎項被人記住的人終究會被遺忘。」
裴延靜靜地聽著,這次卻沒有反駁。
「趙無眠送的那場奧涅金...」裴延不知不覺離周達非近了幾分,他的面龐近在咫尺,「你是因為沒看才一直留作紀念嗎?」
「確切的說,」周達非神色微動,嗓音有點啞,不知是不是吹了風,「留下它是為了時刻提醒我為了夢想犧牲過什麼。」
裴延想起周達非這兩年來頭破血流的打拼,想起他位於小巷交錯里的老破小住處,想起他繁重艱辛的工作和對於裴延來說少得可憐的薪酬...周達非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他要夢想,他要獨立和自由。
這萬千思緒在裴延的腦海里呈無限種可能的發散和組合,到最後落成一句:他們尊重我是因為你,不尊重我也是因為你。
裴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場合,但他可以想像。
裴延痛苦地閉上了眼,心疼讓他的克制難以為繼。再睜眼時,裴延指尖微顫,輕輕地靠近周達非的臉頰。
周達非沒有拒絕裴延的靠近,甚至似有若無地微抬了下臉迎合裴延的掌心。
「你回來吧。」裴延終於說出了這兩年來一直沒有機會宣之於口的話,「我不會再管你了。你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想讓我幫你多少我就幫你多少,想我們是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
周達非沒有說話,他目光沉著,像訓練有素的科研人員在觀察顯微鏡下的細胞。
有那麼一瞬間,裴延幾乎覺得周達非真的在考慮他的提議。
他又湊近了些,嘴唇翕動,「寶貝。」
然而周達非卻狀似隨意地偏過頭去。他吸了下鼻子,像是對裴延身上的香水有些過敏。
「不了吧。」周達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