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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見到了。」裴延利落地彈了下菸灰,說話毫不留情。
窗外有麻雀嘰嘰喳喳。裴延不自覺看了眼,在心裡走神,我很在乎周達非嗎?
午宴耽誤了些時間。裴延下午到片場開工比平常晚了些,拍完通告單上排著的戲份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楊天問裴延要不要在片場吃完再回去。裴延一個下午都在抽菸,菸灰缸里積了厚厚一層灰。他把還剩三分之一的菸頭按滅扔進缸里,隨意道,「不了。」
「急著回去找周達非?」楊天認識裴延多年,對他的心思看得明白。
裴延沒說話,拎起掛在椅背上的風衣穿上。
「你可不能再像中午似的了。」楊天說。
「我中午怎麼他了。」裴延眉間不耐,提起這個就來氣。
周達非捅這麼大個簍子,把他的臉在夏儒森那裡丟盡了。結果他質問周達非的話只來得及說兩三句,剩下的全是周達非對他又踹又罵,還非要在車裡四處找扣子。
「你怎麼了你自己清楚。」楊天也懶得跟裴延細細掰扯,「今天中午周達非跟我出來的時候好好的,還會很小心地問我你是不是跟夏儒森關係不好。」
「結果跟你在車裡呆了沒一會兒,出來就又倔又喪。」楊天對裴延的性格一清二楚,「肯定是你拿人家撒氣了吧。」
裴延卻沒跟楊天鬥嘴。他看起來像是有心事,眸光沉沉的,好半天才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
周達非今天自中午回別墅後,便一直呆在影音室。他調出了夏儒森的電影,不知是何心態,一部接一部地看。
在夏儒森的鏡頭下,沈醉靈動,劉珩朝氣,丁寅質樸,各有各的迷人,與裴延批量生產的「霍離畢佳佳型」無靈魂演戲截然不同。
可即使是這樣的夏儒森,提起十誡想起的都竟是另一部電影。
在長期壓抑、夢想無望的幾個月後,今天的周達非有種濾鏡碎了的破滅感。他稱不上難過或是憤懣,但情緒多多少少有些失望,還有一種很不講道理的孤獨。
大多數人在外拼搏時遭遇挫折,崩潰後的第一情緒都是想家。可周達非是不會的,他的家從來都不是庇護的港灣、情感的依託,而是他此生最想逃離的地方。
周達非自幼獨立而叛逆,他也沒有什麼別的真正親密的、能夠帶來慰藉的人或是環境,他只能蜷縮起來,自己抱著自己舔舐傷口。
銀幕上一部電影結束,片尾放完後自動切入了列表里排隊等著的下一部電影。
正是沈醉的處女作,周達非心目中夏儒森封神的電影。它的故事關於一個小鎮上三個一起長大的男孩子,在一個炎熱得能讓觀眾幻覺出汗的夏季。
影片從第一個鏡頭就奠定了悲劇的結尾,過程卻在不斷呈現似火驕陽下樂觀、無畏、單純的反抗與拼搏,充斥著青春期荷爾蒙躁動下的不計後果與大膽張揚。
周達非永遠都記得中學時期他逃課出去看這部上座者寥寥的電影,在本就人丁稀落的工作日下午場,獨自坐在空蕩而黑暗的影廳中央,鼻子像失靈了一樣發著酸。
他與這部電影的共情是前所未有的。
周達非一個人靜靜地呆在裴延的影音室里,把第一排的椅子當成靠背,盤腿坐在地上。
電影進展到從小受人欺負的沈醉體育課獨自呆在教室里寫作業,而他暗戀卻一句話沒說過的鄰家女神恰從廊下走過。
前方傳來一聲明顯清脆的開門聲。周達非皺了皺眉,他印象中這段里沒有開門的情節。
周達非稍稍坐直了些,微微眯起了眼睛,卻見銀幕的左下方出現了一道人形剪影,漆黑而利落,很有極簡的美感。
那個人影以一種流暢而恰當的速率,向上、向右擴大,迎著他而來。
周達非一抬頭,看見裴延正站在他面前不遠處,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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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部《十誡》電影均為影史經典,只是風格內容不同,不存在拉踩。
第30章 人性的光輝
周達非沒有忘記自己還處在跟裴延的「賭氣」中,何況他本來心情就不好。
「你能讓讓嗎,」周達非的目光重新投向銀幕,「擋著我看電影了。」
出乎周達非意料的是,他在裴延的影音室里看夏儒森的電影,裴延發現後卻並沒有發火,一丁點兒也無中午的瘋狗亂咬之勢。
裴延沒說話,平靜地走到周達非身後的沙發椅上坐下,兩條長腿一左一右在周達非兩側隨意伸著,竟是副要一起看的樣子。
顧拜旦說體育是和平,周達非覺得電影也是。
他等了幾分鐘,裴延都還是一言不發。周達非遂決定自己也不要開口,先看完眼前這部電影再說。
就這樣,裴延和周達非在黑暗中一上一下看完了這部夏儒森的電影,偌大一個影廳只有投影儀高高在上打向銀幕的光,分毫不會賞賜給觀眾。
影片播至片尾的演職員表,這種大部分觀眾都會跳過的片段,周達非卻秉持著極高的尊重認真看完,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一串長長長長長的名單結束,最後是五個極有分量的大字:導演 夏儒森。
還有一行後來加上去的小字:「本片為第27屆銀雲獎最佳導演得獎片」
周達非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
「十誡里,你最喜歡哪一部?」裴延的聲音猝不及防在周達非頭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