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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看著寇家舉家歡騰的樣子,心裡,有一絲絲的安慰。到底是,在靈山近處啊!遍布佛的慈悲和祥和。
只是任玄奘聰明無比,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被當作殺人的搶匪叫官兵給抓起來。
坐在牢籠之內,任豬八戒嘴裡急嚷嚷,玄奘依然如常地閉目打著座。他不用看就可以想像的到沙和尚緊張抿嘴的模樣了,那個他最老實木訥的徒弟呵,有時候,沉默的讓眾人忘記了他的存在。可是,有他在,玄奘才可以覺得這世間的正常――否則身邊動輒便是沉默憤怒和貪婪愚蠢的弟子,他的心態又能正常到哪裡去?只是,在這樣一個明知蹊蹺卻無從辯駁的牢籠里,向以激憤著稱的孫悟空怎麼會毫無反應呢?思及此,玄奘不由抬頭看了看盤膝坐於他對面的同樣閉目打座的孫悟空,看著對方平靜無波的臉,疑雲頓起……
等到玄奘明白他們被抓是因為寇員外被強人所殺時,才明白,孫悟空的平靜是為了什麼。或者以他齊天大聖的法力,早已知曉事情的緣由,只是,若要解決此事,必須要已故之人復活才可。而復活,不入地府怎能辦到?玄奘一想起孫悟空當日壓抑痛苦的訴說,就不忍再開口要求他入地府一行。
那個,曾經讓他義無反顧,勇闖地府的人呵,如今是否還會記得,記得五百年前攜手同游的快樂?
怎麼能夠忘記呢?即使是被緊箍禁錮的身軀,也依然不能背棄,為愛人現世的福澤奮力前行的宿命。眼看取經之行將要圓滿,怎能在最後的關頭放棄?孫悟空遂自願再入地府一行。
沒人知道,那幽冥地府,千魂萬魄所居之處,本是清冷入骨。卻讓沉默已久的孫悟空感覺到溫暖。因為每次入地府,他的心中都會有炙烈的,希冀之火。
玄奘眼看著孫悟空騰空而去,那種無力的酸楚又在心中瀰漫。
他的,沉默的弟子呵,五百年前,為愛人的生命能夠延續入地府;五百年後,為愛人的能夠重列仙班再入地府。
只是,孫悟空動身前問他,師父啊,不是已經近靈山了嗎?為什麼會有如此枉死之人?難道僅僅是為了給取經人設置劫難嗎?
玄奘心裡一凜,嘴上卻依然淡然道,悟空,我佛慈悲,到底還是個人的造化啊!
到底是近靈山了啊,玄奘除了堅持還能怎樣?難道眼看著取經之行就此斷送?
可是,我佛慈悲,卻讓蒼生無語。
若這世間真可以遍布了佛的慈悲,那麼,一切的一切,是否都會變成佛手中,隨意更替的棋子?
玄奘終是未語。為這,佛之慈悲。
二十四前塵往事
西天靈山大雷音寺
曾經夢想過千萬回的夢想終於成真的時候,心的狂喜會是怎樣一種表現呢?玄奘不知道。但是當他真的站到西天如來佛祖的座下時,心跳就那麼突然的靜止了一下。是深刻於心的佛的烙印終於找到家的感覺,還是,一路堅持終於要到盡頭的放鬆?玄奘不知道。
佛說他們師徒是虔誠的佛的弟子,如此西行而來,是一件造福天下蒼生的大功德,已有了成佛的德行。
可是孫悟空合什說,經文尚未送至東土,也不算是功德圓滿吧!
玄奘想,或者,成佛與他與孫悟空都是一種奢侈。
只是,除了佛,玄奘的心裡從未被允許有過其他。所以,他的執著,只為佛的慈悲。
一路西行。
有妖有怪,有苦有難,也有,相依為命、肝膽相照的情義。玄奘要他那些背負過往的弟子,都可以在佛前有個好的收梢。
他跟弟子們說,佛之慈悲,是要大家懂得成佛的不易。
孫悟空瞭然地對著玄奘笑笑。當然不易,怎麼會容易呢?犧牲了那麼多,只不過是,想要換取西天如來處一部據說能渡人去災的經書罷了。只是即已行至西天,回頭便是萬劫,唯有前行,唯有不悔。
路途太遠,心痛太過,真經在手的滋味已分不清是苦是甜。不過是,在心裡最隱暗的角落裡,有個聲音輕輕地說,終於可以完成了,這一場為愛而行的苦役。
阿難、迦葉領佛祖法旨,在他們背負經文將離靈山的時候問他們,是否已做好了成佛的準備?
真經已得到,靈山就在腳下,他們不過需要把經文帶回東土便廣大功德圓滿。可是,佛祖要人問他們,是否已做好了成佛的準備!
難道這一路西行的艱辛還不足以印證對佛的虔誠嗎?或者,佛祖要這西行之役永無結期?
玄奘的心裡不免發寒。那無法揣摩的,佛的慈悲呵!
只是這回,他們的擔憂全成枉然。佛要阿難、迦葉問他們,竟是帶他們去經最後一難。
佛曰:“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此為人生八苦。”其實佛家所謂跳出五行中不在紅塵內也不過是指堪破八苦之擾而已。
所以,佛祖留給取經人的最後一難,是在靈山大雷音寺深處一座無名的殿堂內,留宿一夜。阿難、迦葉說,在殿堂內靜心打座的人,會看到自己的前塵來處。若無法放下,便只能就此止步,放棄真經,等待下一個,佛祖慈悲的機會。
前塵來處!
這西行的四人一馬最怕碰觸的軟肋啊!
玄奘怕進了那殿堂之內,他的徒弟們會因回憶而心碎。若如此,總是無法放下,他們這一路的劫難經歷又算什麼呢?可是放棄了佛祖的試煉,也就等於直接放棄了最後成佛的可能,玄奘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隨眾走進了那扇看不出端倪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