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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緊張的,不過玄奘一人而已。
前塵來處,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還有化身為馬的小龍,他們,每一個都收在心底最深處,從不曾忘記。唯有玄奘,唯有玄奘自己從出生便被烙上了佛家的深印,一路行來,有疑惑有不安,也只能因深植於心的信仰而不斷壓抑。前塵來處,前塵來處!玄奘埋於心中無法言說的恐懼,是,怕,怕他之前無數次的猜測會成真,怕他的前塵來處會比孫悟空他們更加不堪回首。若非如此,佛祖為何會讓他成為取經人的首領?他的恐懼源於他本身的聰明通透。
這一路,他以玩笑遮掩內心時時隱現的真相,只是如今,站在這佛家的殿堂門口,他的遮掩,還有作用嗎?
終於坐在了前塵來處的對面,隔著千萬年蒼茫的歲月,玄奘終於,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前塵來處。
那讓人潸然淚下的前塵呵!讓玄奘心碎。
原來,一路因佛瀆罪的,不止是他的徒弟啊!
當年,當年,那些當年,都成為壓在心頭揮不去的陰霾,怎麼能夠遺忘呢?曾經痛入骨髓的深情,居然,在佛的面前遺忘!如果成佛是為了遺忘深情遺忘當初,那麼,就不成佛又如何?
可是,他的,唯一的愛人,已為他而放手,任一段千萬年等待的感情變成空。最重要的是,若不能成佛,西行算什麼,孫悟空的付出又算什麼?玄奘終於淚流。
原來,為佛也不得由已。
玄奘一直以為,自己是西行路上最清醒的一個,他想他是西行眾人的堅持的信心。
待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最糊塗的那個,從開始就只是他一人而已。
他以為如此努力堅持西行是為了保全他那些過往沉重的徒弟,只有到了西天進到大雷音寺取得真經,才可以,有重新開始,重新擁有的可能。
卻料不到,最後的收梢會是如此――慘烈!
若立志不再成佛,拾回忘卻的往昔記憶,就算能與愛人攜手又如何?若干年後,他依然會成為一縷無根的孤魂,而他永生的愛人將從此痛苦難堪。也許這樣最好,也許這樣,才可以讓大家都得到圓滿。
他成佛以永生的刻骨的思念陪伴他那同樣永生寂莫的愛人,而他的沉默的弟子,也終於可以,無悔地丟掉自由,去換得那在紅塵中輪迴十世的女子得以重列仙班。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所有情孽思念,痴苦糾纏,都化做前塵往事,丟在風中。
即已為佛,又怎能再記得那些,前塵往事?!
二十五執子之手
吐蕃都城萬民悲悽
整個邏娑城都籠罩一片悲悽的氣氛之中。
吐蕃不世出的明主――松贊干布的離世,讓吐蕃舉國哀痛,那樣的讓民心服愛戴的國君呵,就此離去,怎不叫人傷痛?而最痛的,莫過於居於贊普後宮中日夜相伴的,與松贊干布攜手多年的妻子。
對吐蕃皇后,大唐文成公主――索索來說,她的悲悽從貞觀二十三年的那場國葬開始,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大唐貞觀二十二年,唐太宗皇帝李世民派使臣王玄策出使吐蕃,一方面和洽兩國,另一方面也是去看望遠嫁多年的文成公主――索索,及,她的母親。索索一直記得,母親在聽完父皇的來函後,那樣堅定幸福的神情。
自從隨索索遠離長安之後,索索的母親便慢慢地恢復了一些神智。只是,母親再沒有笑過。很多年了,索索在吐蕃與松贊干布與吐蕃民眾一同經歷著風風雨雨,其間有喜有悲,無論發生什麼,萬幸的是,一直有母親陪在她身邊,可是,母親總也沒有笑過。母親曾經淡然地對索索說過,女子真正如花的笑顏,是留給她最愛的人的。索索想,那麼,那個讓母親真心展顏的男子,是不是那個激烈求得以至於用愛毀了母親一生的父皇呢?沒等索索想明白,答案就被命運推到了索索的面前――以那樣,慘烈的方式。
越明年,即大唐貞觀二十三年,索索的母親突一日跌坐於贊普後宮的御花園內,受驚後身體抱恙,索索千方百計遍請名醫,也未能阻止母親離去的腳步。索索尚未將亡母安葬,從遙遠的唐都城長安傳來噩耗――唐太宗皇帝李世民駕崩,離世之期正是索索母親咽氣之時。
索索大慟之餘不免為母親抱屈――難道這一世就算是死也逃不脫那個激烈索求的男人嗎?
可是,索索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看到了一張壓在梳妝盒底部的詩箋,箋上用索索所熟悉的母親的娟秀筆跡,記錄著一首小詩,詩文寫著:
“浮華夢裡浮華盡,恨似腸斷實為情。與君別忘天涯路,不至黃泉莫相逢。”
讀著詩句,索索黯然落淚。
恨似腸斷實為情,不至黃泉莫相逢!她的,一生情苦的母親呵!那么小心翼翼地收藏著自己的心事,沒有人知道,在她面對感情躲閃迴避的無奈中,有著怎樣不能釋懷的深情。她的感情,從一開始,就為世俗所不容。她是世家名門的閨秀呵,一路成長都是三從四德的教條,怎能夠坦言自己愛上一個不被允許的男人,於是躲避於是逃離。身為愛人兄長的妻子,她以為這樣就是一生了,只要在心裡記得,記得那些溫暖如春的深情就好!可是,她的愛人生在英雄倍出的亂世,是眾人皆推的明主,為此,她的感情註定不會就此平凡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