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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日如來說,紫霞私自遠離靈山,步入紅塵。所以才遇到了命定的能夠輕易拔出那把紫青寶劍的石猴。
彼時我正為紫霞傷情心痛,對於如來所言,我也只當是紫霞的造化,或者命中各有地步也說不定。
孰不料,燃燈上古佛以其所獨有的舒緩溫暖的聲調告訴我,但凡進入佛祖座下那盞佛燈內修行之人,皆會隨佛燈日夜聽教,在佛音慈悲中逐漸脫卻凡胎修成正果。最主要的是,只要一入佛燈,未成正果前,再無走出佛燈的可能,除非――
除非―――
燃燈的話語突然停下,而我,業已瞭然於胸,遂輕輕叩首離開。
我要見的人已經見過,我要的答案已經得到,那靈霄寶殿上歌舞歡騰的繁華已不能吸引我留下。
緩緩步至天河岸邊,我的淚已滿面。
紫霞呵,我的,被化為燈芯的紫霞,就那樣無辜地成為佛手中最隨意的祭品。
佛要天下蒼生心中遍布佛的慈悲,佛拿慈悲之心去普渡眾生,可是,佛的心裡是否依稀存有大愛無私的信念?難道紅塵中的芸芸眾生,都不過是,佛彰顯其德行的棋子?
就連佛前飄曳的佛燈呵,亦不過是,佛手中對付眾生的利器罷了!
除非――除非―――燃燈上古佛以佛佗之尊無法明白言說的真相呵,跳躍在我的心間,讓我心痛如割。
那曾經輕盈飄蕩於紅塵中與愛人在一起攜手同游的我的陪伴,從一開始,就不過是我因寂寞而幻化出的精魂,她唯一的夙願,只是去紅塵中走一遭罷了。在佛燈中做燈芯修行,聽佛每日喧講佛法,她的心中依然有著最強烈的渴望,渴望有一日終能修成正果,自由徜徉於紅塵中山水間。
可是,佛說,以她在佛燈中短暫的修行,足以安然在紅塵中走一遭。佛說,只要在紅塵中行走不超過十天,當可無妨。可憐的,心思單純的紫霞,她想,有了佛的首肯,只要她在十天之內回到靈山,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
於是感恩,於是遠離。
孰料,這一去,便是五百年的輪迴。
她在紅塵中十日內,遇到了她命定的英雄,她以自己的永墮輪迴來成全愛人自由的心。
只是愛太深,犧牲也盲目。他們彼此的犧牲,殘忍地,讓一段深情擱淺。
而天上地下的傳說中,也烙上一對命運多舛的情侶。
只是天上地下,有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佛最深的計謀?縱然是大鬧天宮擅闖地府的石猴-孫悟空,稟天地之精極造化之妙,也依然是,佛手中一顆棋子罷了。
佛讓孫悟空跟隨玄奘西去求經,以成正果,或者,是因為對當初選擇他們做棋子的補償?
否則,以孫悟空的所為,怎麼可能只是被壓五百年這麼簡單?!
一想起在佛祖座下永世幽幽亮著祥光的佛燈,我的心裡,就隱隱地感覺到不安。總覺得,佛對孫悟空的鍛鍊不該只是如此。
佛燈幽幽,望之,卻已心寒……
二十八永世為佛
西天靈山大雷音寺
將經文送抵東土折回的西行眾人,忐忑不安地站在靈山之上。
只要踏上眼前的階梯,一步步往上,就已是另外一個為佛為神的世界了。那一路向前的堅持,在最後的關頭,突然地,被將要失去的曾經擁有的令人迷醉的過往情懷抽離。
在西天靈山大雷音寺的門外,將要成佛的時候,西行終於變成一場無法結束的苦役。
回頭,已是不能,唯有向前而行。
梵音傳唱中佛界近萬年裡最隆重的冊封聖典拉開了帷幕。
正是對西行之人進行嘉獎的時候,一路風霜一路雨雪,妖也打過魔也降過,終於可以圓滿地將經書送返東土,再驕傲地,站在諸天眾佛面前,接受冊封。
只是隱在風光無限的表面之下的,是心裡絲絲的不舍和牽掛。
如果,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可以重來,這西行之役是否會是另一個結局?玄奘的心裡除了悲涼,再無其他。縱然一切再回到從前,只怕他沉默執著的徒弟孫悟空也依然會毫不遲疑地選擇西行吧?畢竟,佛要他們西行,是三界中唯一可以給他們重新正果的機會了――何況,孫悟空的身上,背負著宿命的重責。
甚至連當初自以為自己最自主的玄奘,也不過是,在佛前身不由已的魂魄。
站在三千三世佛的面前,看燃燈上古佛慈悲的笑顏,聽如來現世佛佛音陣陣,觀未來彌佗佛合什打座,西行之人個個,都難免感覺沉重。
玄奘眼角瞟見孫悟空面無表情的神態,就不由的,心痛。
還有誰能夠比他更明白,那沉默弟子最深沉的隱痛?
不過是在紅塵中十日的攜手同游,然後便是五百年的分離和傷痛,孤單寂寞的被囚的歲月里,孫悟空有自己自由的靈魂來撐起天地間最驕傲的心。
可是五百年後,立身於三界內最慈悲祥和的殿堂之上,孫悟空的心卻只有悲哀。
從此後,只能是佛門一個心如止水的佛佗,無論怎樣難捨的情緣,都將化為遠空的雲煙逐漸淡去。從此後,記憶將像倒在掌心的水,無論攤開還是握緊,水,都會從指縫中一點一滴流淌乾淨。從此後,終將立身於三界為佛,自由的心,也將隨著佛法修行日漸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