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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嗚嗚嗚……娘啊,爹啊……孩兒不孝……未能謀個一官半職,也未能給您們留下個一兒半女……孩兒這就來跟爹娘團聚。”
他哭得正傷心,冷不防一盆糞水當頭澆下。這處街坊的二樓住戶是個殺豬的屠夫,有人吵他不能好好睡覺,推開窗戶便破口大罵。
“孫子死遠點!看老子不拿刀劈死你個龜兒!”
何癩子借著月光,看見又有個須髯胖漢想揍他,慌得趕緊跑。
慌亂中他一頭撞進一條陌生的小巷,此處黑黢黢一片。清澈的月光仿佛遺棄了這裡,只剩下小巷在黑夜中幽怨嘆息。
他怕了,往後退回大街光能照到的地方。但殺豬屠夫正拿刀在身後追趕他。屠戶粗重的呼吸聲,穩健快速的步伐,左右兩把刀磨刀霍霍的聲音,在他耳邊越來越清晰可聞。
“郎君,是在為何事傷心啊?”溫柔的女聲在黑色的夜中顯得格外魅惑,誘人忍不住再往前一探究竟,這聲音的主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尤物。
何癩子站在人間燈火與小巷黑暗的交界處,心一狠鑽進小巷,左右都是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在黑暗中適應了一會兒,眼睛漸漸能看得清周圍模糊的輪廓。
此時月光好像又能透進來似的,但朦朦朧朧地像罩了十層紗。何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月光,霧氣一般的,帶著死人味的灰白月光。
一名身姿綽約,容貌傾國傾城的妖嬈女子緩緩從灰色的迷霧向他走來。她最終走到何癩子面前,擺出一個勾人心魄的姿勢,玲瓏身材,曲線優美動人之處,一覽無遺。
她伸出手,邀請他。
“郎君是遇到困難了嗎?有何難處,可否說出來讓小女子與郎君一同分擔呢?”
何癩子站在原地全然傻掉,此生何曾見過此等尤物。他痴迷地把手放在她柔軟芳香的手心中,任由女子拉起他的手,牽引他走。
二人一同走進這深巷之中,迷霧在他們身後漸漸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這幽深不見光明的小巷。此處已然恢復了牆的形態。
這裡原本就是一堵牆。
殺豬的屠夫在床上翻了個身,滿嘴壞笑,剛才那傻破落戶,他才潑了他一盆屎,就嚇得屁股尿流的爬走了,真是好笑,趕明一定要說給街尾的小寡婦聽,讓她也樂一樂。
第2章 第二章邊城疑雲之殺妻烹子案(二)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殊不知這功名利祿,富貴溫柔鄉,皆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何癩子被那女子引至一處輝煌氣派的府邸,此處越是燈火通明就越發顯得四周暗黑妖異。朱紅深漆大門前方兩側臥著兩隻猙獰的奇獸,張著血盆大口,鋒利的牙齒上猶見暗黑色的血漬。
何癩子見著鎮門獸彩繪非凡,雕刻得十分逼真,忍不住上手去觸摸一番。誰知那獸竟然不是死的,半伏起身沖何癩子噴了一口腥臭的熱氣,直嚇得他魂飛魄散,倒退幾步跌坐在地,褲襠濕下一大片。
妖艷女子回頭不見何癩子,便又回身尋他。見他盤桓在異獸附近眼看就要受到攻擊,女子連忙厲聲呵斥,命令兩獸退下。
“郎君莫要再頑皮,快些隨妾身進來。”女子復又拉起何癩子,半推半搡地擁他進了這府邸大門。
“小娘子,方才那獸是什麼?”何癩子戰戰兢兢地問,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勁來。
他見過大富大貴人家,在門口放置石麒麟石獅子鎮宅守院的,尚未曾聽說過哪戶人家養這等凶獸擺放在家門口嚇人的。
豈止是嚇人,剛才它們簡直是想吃人!
“郎君別怕,此獸名叫饕餮,已被我族人馴化,養來看家護院的。”女子柔聲安慰他。
“可我聽說饕餮是專吃人的怪獸,你一弱女子,養這畜生做什麼……”何癩子斜眼偷偷觀察女子的神情,想辨析她是否在撒謊。
“不過,它們的確吃人,”女子微微一笑,冷冷道,“專吃竊賊宵小之流。”
女子態度陡然變化,何癩子吃不准她的態度,心想自己莫非說錯什麼話惹得美人不開心。
“郎君既是妾身請回家的客人,自然不必害怕。快些隨妾身來,誤了用晚膳的時辰可不大好!”女子談吐自若,柔聲嬌笑,仿佛她剛才的冷淡只是何癩子的幻覺。
“小娘子,聽你方才說,你還有族人?”何癩子問道。
“可不是,族人有一千多呢,”女子言笑晏晏,眸光流轉出千般萬種的溫柔風情,“家大業大,若無族中這些兄弟姐妹,叔叔嬸嬸幫襯扶持,我一小女子如何守得住這偌大的家業。”
這府邸確實大,女子領他走了小半個時辰也才剛剛穿過前廳走廊,後又經過一處花園。此處流山石嶙峋,布局巧妙,移步換景,情趣雅致。山石遍布奇花異草,引來流螢翩躚起舞。假山上又引了泉水倒掛下來形成一小瀑布,水流匯聚到地面上又形成了一條溪流,沿溪種著各種珍奇樹木,枝丫上團花錦簇,好不美麗。落花逐水流而下,匯聚到低處,穿過一座廊橋,又不知流去哪裡。
何癩子看得呆了,如此美景,此地若不是皇宮,便也是哪個神仙姐姐的住處。
“呆郎君,快些走吧!明日再引你到此處觀賞。”女子又催促他道。
“橋那邊是什麼?”何癩子隱約聽見下游有歡鬧聲,似乎有人在戲水。
“是湖泊。”女子也聽到下游的動靜,“府上有幾個小丫鬟晚上喜歡在那沐浴。”
美人洗澡,何癩子腦海中登時浮想聯翩,春心蕩漾起來。
何癩子伸頭想瞥幾眼橋那頭的美景,一睹幾位姑娘的芳容,奈何女子再三催促他。何癩子客隨主便,無奈之下只得繼續隨女子前行。
倘若那時何癩子只要回頭看一眼,哪怕一眼,也不會落得後來一家滅門死無全屍的下場。
在他身後,月光透不進的迷霧之中,骷髏堆積成山,血流成河,禿鷲烏鴉在爭奪腐爛的屍體,已死之人的靈魂在黑色的泥淖中掙扎,想要脫離出來,最後再觸摸一下這個世界。
尖叫悲鳴之聲,苦吟哀痛之泣,在黑色的骯髒的腥臭的囚牢中,沉沉浮浮,直到完全被淹沒。
豪華的室內陳設幾乎閃瞎何癩子的眼睛,屏風上是用金線繡成的仙鶴金魚圖,伏案和高腳架上擺放著各類名貴瓷器,白玉雕像,全是何癩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珍奇物件。屋內有十幾座大燈座,每個燈座上又十二盞鏤空的銀燈罩,上面鑲嵌著各類寶石。屋子正中央是個鍍金的懸架,架子上鑲嵌著巨大無比的七顆夜明珠。地面上鋪著幾寸後的棕色絨毯,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毛織成的,色澤柔和質地柔軟,踩上去像春天的草地。何癩子被這豪華震懾住,生怕自己身上的塵埃沾染進去,只堵在門口不肯隨女子進去。他身上還有尿騷味,怎麼可以玷污這聖殿。
“郎君,你若不進來,奴家可怎麼給你更衣?”一群貌美的丫鬟簇擁著何癩子進去這珠光寶殿,擁他去了偏房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