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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戶典型的滇式農家小院,竹樓斜倚,三面合抱。
在院子的門口,先前有個婦人正在那大聲喊著,這時候見到有人經過,或許有些不好意思,就自顧自的走了進去,隨後,出來了一人。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看清這人的模樣:是一個越顯佝僂的老者,滿臉都是歲月雕刻留下的痕跡,身子骨還算結實,一看就是長年耕作於農活,有股子農家人特有的純樸氣息。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圓圓長長的竹筒,上面隱隱有火星昏暗的閃著。
是旱菸袋。
在雲滇這邊,有這麼一種說法:“雲南十八怪,竹筒能做旱菸袋。”
其原意就是因為這邊的竹類資源極為豐富,當地人不但將其製作成竹樓、竹椅、竹笠等家用品,甚至還通過中央打孔、半截蓄水之下,製成了旱菸筒,每吸一口,都是咕嘟咕嘟的聲音大作,很有特色。
我也曾經試過用那玩意兒抽菸,可惜那東西太考驗人的肺活量,雖說過濾倒是過濾的乾淨了,但年輕人根本吸不慣它,也不知多年以後,這種類似的文化,是否還能一直傳承下去?
“年輕娃兒,你很面生啊,不像是本村的人?”老者拉住大黃狗,客氣的問我。
我連忙笑著打招呼:“大爹,山上迷路了,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在你家借宿一晚?”
這邊有個習俗,對於自己的爸爸,一般稱作“我爹”,而對於比自己爸爸年齡稍長的人,不論有沒有親戚關係,都喚作“大爹”,其實就是大伯、大叔的含義。
農村的漢子就是純樸,老者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靦腆的笑著:“家裡有些簡陋,只要你不嫌棄就成,正好還沒吃飯,一起吃吧。”
我一聽這話,大喜過往,連連感謝,說實話,這一天下來,我也是有些餓了。
老人很客氣,很快就把我帶到他的家中,大黃狗也聽話的沒有再叫喚,而是愉快的在院子裡撲騰,左搖右擺的甩著尾巴歡迎客人。
正如他所言,他家確實很簡陋,跨過門檻,略顯古舊的桌子擺在房子中間,上面擺著一大瓷盆熱氣騰騰的“燉品”,以及幾雙整整齊齊的筷子。
再然後,兩條長凳一把竹椅,就是房間裡的全部家當。
竹椅上,躺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胸膛正在起伏著,似乎正在沉睡,即便是我走進門來,也沒有將他驚醒。
兩條長凳的上面坐著一個老嫗,看樣子是這老爺子的老伴,這時候正抱著一個孩子,輕輕的搖晃著,似乎正在哄孩子睡覺,見到我進來,也是笑了笑。
還有一人,則是典型的農婦打扮,看樣子年齡可能不算太大,但是常年的勞作已經讓她儘是風塵僕僕的模樣,正在偷偷的抹著眼淚。
也許她就是這兩個孩子的母親,老人的兒媳婦兒,剛才那個喊魂的婦人。
奇怪的是,我並沒有見到老人的兒子或者其他的年輕勞動力,他的家中,似乎只有他一個男人。
“今天就到這裡,正好來客人,都過來吃飯吧。”老人吆喝著其餘的兩人,拉著我就過去坐下,十分客氣。
今天?
這個詞讓我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看樣子“被喊魂”的那個孩子可能就是竹椅上躺著的那男孩,也許已經酣睡了好幾天,所以才有今天這個說法。
喊魂也是有次數的,一天不能超過七次,一次不能超過三聲。
而如果七天還喊不回來,就是說孩子的魂魄已經過了“頭七”,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這個時候不便開口細問,畢竟才剛剛認識,可能會有些忌諱的,只能等稍微熟悉一下,再打探打探他家裡的事情。
老人邀請我坐下後,遞給我一雙筷子,笑著說:“你娃娃有口福,這是我今天犁田時剛從田邊竹林里翻出來竹鼠,整整三大隻,剛剛祭了灶王爺,還沒來得及動手呢,正好被你趕上。”
雲南十八怪里有“四個竹鼠一麻袋”的這種說法,因為當地竹林茂盛,就算是在冬天,只要勤勞的話,也能在地下掘出竹筍來吃,而最善於吃竹筍者,則莫過於竹鼠。
食竹筍的竹鼠大而肥碩,形狀與家鼠能夠很明顯的區分出來,一年四季都躲在厚厚的泥土下啃食竹筍,真要說到肉質,甚至遠勝雞鴨魚鵝等,算得上一道絕美的佳肴。
經過一個冬天的潛伏和冬藏,竹鼠大多都膘肥肉厚,這點,從盆里那肉湯上漂浮的一層厚厚的油脂上就能看出來,裡面又蹲了一些土豆洋瓜一類的棉實食物,看得我食指大動。
“小伙子不要客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咱們這裡,也就只能吃點這東西了,可惜沒有酒,唉,家裡的一點酒,都拿去……”老人嘆了口氣,似乎想到什麼傷心的事,沒有繼續說下去。
酒?
我想起我身上還有小半壺烈酒,連忙拿了出來,遞給老人:“大爹,身上還剩這麼點,你嘗嘗。”
老人接過鋁壺,扭開一聞,隨即笑了,顯然他也是個識貨的人,知道這酒算是好酒。
婦人拿過一個碗來,老人將酒倒入其中,輕輕抿了一口,連聲說好,這下,就算正式動了筷子。
家有家規,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問題,到別人家作客,主人動了手,客人才好意思動手,這些最起碼的禮儀問題,爺爺早就教過我許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