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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牛和野豬低下頭,往坑洞中望去,隨後,兩個龐然大物緩緩抬起頭,對視了一眼,臉上都出現了跟人一樣的笑容。
緊接著,公牛忽然長吁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吁完,它的眼前一黑,斷裂的右腿再也支持不住它的身軀,往旁邊歪去。
“轟!”地一聲響,公牛倒在了地上,厲山倒在了地上。
無盡的墨汁在他的眼前流動,不停地流動。
在墨汁的中間,似乎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渺小的瘦弱的人影。
這個人影逐漸走近,是銘人,是活生生的銘人,而不是那個黑色的骯髒的扇貝。
厲山忽然輕輕地笑了出來,隨後,他的眼睛逐漸合上。
最後一眼,他似乎看見了面色蒼白的銘人,緊抿著嘴唇,膽怯地望向自己,銘人那雙躲閃的眼睛中隱藏著他的自卑,他的懦弱,他的膽小,他的恐懼,他的焦慮和不安全感。
這是一雙讓人看見心生可憐的眼睛,究竟心靈要怎樣的敏感,要經歷多少次的拒絕和打擊,以及多少人情世事的折磨,才會讓銘人擁有這樣一雙充滿無盡的脆弱情緒的眼睛呢?
厲山清晰地記得銘人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哥……你……你是北方人嗎?”
那時候,厲山正在想事情,他不耐煩地蹬了一眼銘人,正要開罵,但當他看見銘人那副緊張兮兮的神情和那雙可憐的眼睛的時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拍床板,大叫一聲:“老子不是北方人!老子是山東人!你要問我山東人是不是北方人,老子也他媽不知道啊!”
當時厲山的狂放和豪爽把銘人嚇得不輕,銘人站在厲山的旁邊瑟瑟發抖,張開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厲山再次被逗笑了,他一把攬過銘人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在銘人的耳邊道:“人吶,南方北方都一樣,還不是兩隻眼睛看,一張嘴巴說!我看你吶,把人想的也忒他媽複雜了!”
這句話改變了銘人的一生。
如果說趙直是銘人的指路燈,那麼厲山就是銘人的開山斧,趙直用智慧指引著銘人尋找自我,厲山則用他粗魯的人生哲學讓銘人學會了如何看待別人的目光。
厲山說完那句改變了銘人一生的話之後,一把便推開了銘人,隨後,他撿起床腳的破鞋,就在床板上‘框框’地砸著。
厲山這雙破鞋,在精神病院,一砸就砸了三年,早已面目全非。
這雙鞋是他從外面帶進來的唯一的東西。
破鞋上記載了他一生走過的彎路。
厲山曾經認真地憧憬過,如果他生在宋朝,那水泊梁山就不是一百單八將了,而是一百單九將,多出來的這一將,就是他,金毛牛——厲山。
他甚至連自己的外號都想好了。
厲山一邊砸鞋,一邊瞎想,一邊瞎想,一邊就笑了,但是笑著笑著他就哭了。
破鞋還在床板上‘框框!’地砸著,他的後背一抽一抽的,哭的很幽怨,很嬌弱。
一個北方大老爺們,哭起來卻像個南方小女人。
那時的厲山從未想到過,自己的那句話,改變了銘人的一輩子。
當然,他也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和這個敏感到神經質的人成為好朋友。
他更沒有想到是,最後,是自己親手將銘人送進了天堂——
不,他希望將他送到了地獄。
因為,只有地獄,才配得上叛徒。
第293章 冷空
銀白的光芒籠罩著天台。
這光芒不是月光,不是陽光,也不是人工製造的燈光。
這光芒不像是來自人間的光芒,像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
這個時空的扭曲者,不是別人,正是王小胖。
王小胖的臉頰越來越消瘦,他的嘴唇越來越青,他的眼皮在顫抖,嘴角也在顫抖,他整個面頰像是一面緊繃的鼓一樣,被無形的棍棒敲打的不停震顫。
這股強大的非人間的能量利用王小胖的軀體,展示出了非同凡響的景象。
在這個景象中,人擺脫了肉體凡胎,從億萬年進化而成的軀體極速退化,退化成了動物。
動物是有性格的。
每一種動物自身就是一個性格。
比如狼的性格——全部的狼似乎都一個性格,當然或許有的狼卑微些,有的狼憂傷些,但不管怎樣,狼的整體性格基本是那樣的,孤傲,兇殘,執著,堅韌,臥薪嘗膽,執著,忠誠,而又團結一致。
比如公牛的性格,忠實,厚重,野蠻,憤怒,不喜歡動腦筋,莽撞。
狼和公牛看起來是個個體,但其實又是一個群體。
它們不跟人一樣,十個人中,便有十種性格,人的性格是複雜的,而且多變的。
我們一旦看見什麼動物,不管那個動物是不是特殊的,都會有一個普遍而又統一的認知,但是我們看見一個人,卻無法憑藉這個人的外在表象,比如他的高矮胖瘦,他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他的穿著打扮,來判斷出他的性格來,即便我們根據經驗判斷出了他的性格,也說不定只是他所想要表現出來的樣子,他真正的性格,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人的最複雜之處在於,連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跟你同窗共度十載的同學會不會為了一筆偌大的利益而背後捅你一刀。